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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45 夜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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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刀光快到几乎看不清,只在半空留下一道银白的弧,刀锋凛凛,风声凄厉。一瞬间没入人体的血肉以里,只听轻轻“嗤”的一声,之后便再无声息。让人几乎要怀疑方才所见,都是错觉。

马还在向前飞奔,秦弦的尸首滚落在地上,方才还谈笑风生的少年转眼已冰冷。唯余一点滚烫的鲜血,溅在谢长庭颊上,她抬手轻轻拭去。

这时马背又是一沉,有人坐在了她背后,轻轻接过缰绳。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吓着你了么?”

谢长庭摇了摇头。

他的甲胄冰冷,寒意透骨,她有一些疲倦地依在他肩上。隔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以为将军不管我了。”

她声音微弱,夹在风声里几乎听不到。符止却不由一窒……怎么会不管她,当她被秦弦带走的一瞬间他平静得可怕,却仿佛只剩下一个壳子在发号施令,里面已经空了。想起来也忍不住要苦笑,不敢问她是怎么想的,甚至连自己的心思都看不清。

许久,才单手拥住她。安抚似地道:“怎么会?是我来晚了,对不起。”

他的语调极轻,像是有几分缠绵,也像是这荒郊的夜里,两个人彼此的依偎而已。谢长庭没有再答话,慢慢闭上了眼睛。

云层愈沉,凄风阵阵。此刻倘若原路折回,不知要何时才能与大军汇合,便继续向前策马而行,只盼在下雨之前能穿出树林,抵达山后村落。

可实在是望山跑死马。幸而这匹马原也是名马良驹,极有灵性,名唤“逐影”,是符止的坐骑。在林中几经穿梭,忽而一跃,奔到一片开阔的空地上。只见树影之间,立着一栋黑漆漆的建筑,走近才发觉,是座废弃的佛堂。

这时豆大的雨点已经落下来,砸起地上尘土一个一个小洼。符、谢两人将马拴在檐下,走进佛堂,只见堂中尘土堆积,蛛网密布,已经不知荒废了多少年月。连佛像都剥了漆,看上去苍白不堪。

可这时候也不必去要求太多,有个落脚之处已经不易。两人捡了地上的几个蒲团,又点燃了香案上的灯盏。灯影飘忽,照得人面庞半明半暗,不自觉有种“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的意味,不由相视一笑。

谢长庭便问:“将军一夜不回营,不会有事么?”

“没事。我离开之前,已将军务尽数托付江帆。也是该给他个历练的时候,倘若这点事都管不好,空耗我费心栽培他这么些年。”他只身前来寻她,其实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已经存了有去无回的心。只是不好说破,她点了点头,两人之间又沉默下来。

门外大雨倾盆,如一道水晶帘幕,一流一流从房檐挂下。

不时有风穿堂而过,吹得火苗瑟瑟。她用手去拢,光晕暖融融的,好似手掌间捧着一轮小太阳。他似乎有些出神,隔了一会儿,忽然道:“谢夫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谢长庭嗯了一声,抬头询问地看着他。

“那天你为什么说,湘南地必不会久乱?”

她一怔,才想起是临走之际,她在千重绸庄门前与花氏父女说过这话。却没想他冷不防会问起来。

湘南地为什么不会久乱,因为这里是湘王的治所……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湘王自命不凡,必不能安于现状,他总要做出点什么事来,况且他并非没有做过。

两年前,湘王策划明堂案欲意借机谋反,却无意被其妹琼音公主察觉。为防事情败露,湘王及时抽身而退。琼音公主‘意外’身亡,天颜震怒,而这一切在湘王的巧妙斡旋之下却悄无声息,粉饰太平。那之后他蛰伏两年,朝中不再有动作,却把手伸向了帝国边疆的两支精锐之师,牢牢控制了定北军和关西铁骑。

他总有一天要起兵,那么就不可能久留长安。湘南是他的封地,则需要精心经营,长治久安,以作为日后盘踞于此的资本。这次授意湘南义军叛乱,只是一个试探。短暂的混乱过后,必定会迅速偃旗息鼓。

所以郴州城封锁的时候,谢长庭并不担忧。因为她知道这里其实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可这些又怎么能对他说呢。

她擎着灯观看那面目模糊的佛像,一边淡淡道:“妾身不过是随口说的。将军问这个做什么呢?”

她是个不欲多谈的意思,他便也没有再问。只是默默看了一阵她的背影,又忍不住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妾身早些年的时候去佛寺,曾经遇到两个比丘尼,说妾身与佛有缘。”她说着回首一笑,“那时妾身不相信。可如今荒郊野外,我们能找到这样一处地方避雨,说不定还真是有些佛缘的。倒要看看是哪尊菩萨显圣。”

她提起少时旧事,语气之间不自觉带上几分温柔。

细细观看了一会儿,忽听他在背后沉声问:“是什么时候?在你的家乡江宁吗?”

她说是的,“大约是我十七岁那年吧。”那时候母亲李氏方才去世,她将佛像金身请回寺院。归途中第一次遇到了沈佩之,“是在江宁城郊,那里的山上有一座寺院,主持是位有名望的高僧,因而香火极盛……”

说着又有些狐疑,“将军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在袖内紧握成拳。在她转过身来的瞬间,竭力掩住了极不自然的神情。好在她也并未注意,走回来将灯放在香案上,抽了一根线香在火上引燃。突而想起另一件事,低声道,“将军今晚杀了秦弦,只怕来日后患无穷。”

这他自然清楚。可秦弦究竟是湘王的人,自己也并非没有给过他机会,可他一意孤行,如今身死荒郊,也不得不说是咎由自取。更何况,既已经与湘王彻底翻脸,也必不在乎多添这一笔。

他想到这里,不觉又笑了。走到她身后,说道:“秦弦是我杀的吗?难道不是你克死的。”

她微微一怔,秦弦所说那些轻薄之语她自己都觉得荒唐,却没想他竟然都听见了。不觉窘然无言。案上的线香受了潮,几次燃起来都立即熄灭了,一缕青烟消散在空中。她也略有一点心烦,又握着那香尾去点,忽而手背一暖,竟是他的手覆上来。

两手相握的那一瞬间,两个人似乎都愣住了。她的指尖略微有一点颤抖,但到底是没有挣扎。

线香终于燃了起来,一个小小的红点兀自明灭,一路缓缓向下。烧过的地方变成灰烬,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一截一截落在香案上。

她抽回了手,转身走到佛像前,将线香插在香炉内。始终是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说话。

门外雨声依旧,惊散了这门内气氛旖旎的,却是雨中忽而传来的清越几声摇铃。由远及近,转眼到了庙外。

只听一个男人语声咕哝,“……我说远远看见有个庙,你还不信?还不快栓了马,把货都搬进来避避?”

“两眼一抹黑,谁知道你看岔了没有……”答话的是个女人,嗓音尖利。他们两人都带着种略有些奇特的口音,不仔细辩,一时倒难以听懂。

说话间人已经进了庙门,两个人都是三十来岁的模样,看打扮像是过路的客商。男人身后还拖着一只皮革袋子。

许是未料到这样的深夜里庙中还有人,也不知究竟是不是人,那两个人都是一惊。彼此寒暄过后才露出放心的神色,那女人极为健谈,笑道:“我们是打关外来的,到这边人生地不熟,又遇到黑天下雨,在这山间乱闯了好一阵子……你们是哪里人?”

符止便虚应了几句,“……我与她都是长安人。”

多的也不再说。回头看见谢长庭侧身跪在在蒲团上,倚着庙柱,似是对他们这边说什么毫不关心。漠然垂着眼帘,却显得一张脸更加苍白。

他走回来俯身将外衣披在她肩头,“……冷么?再忍一阵,天就快亮了。”

她也没有答话,只是忽然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看那对男女客商。

只见那两人已找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了,正相对低声说着话。他们身上的衣服自然已湿透,却不见他们拧水,只是穿着湿衣,端坐在那里。皮革袋子被扔在一边,无人察看,似乎是一点也不担心里面的货物会浸水一般。

这太不对劲——他们既是客商,自当对所携货物极为上心才对。眼下如木人似的戳在那里,虽自称是夫妻,但彼此神色间都十分淡漠,无一丝默契之意。

他不由眼锋微微一凛。

就在这时,那对客商夫妻却不再说话。其中的男子忽然站了起来,高声招呼道:“那边的郎君!咱们出门在外不易,相逢便是朋友,我这里还有些酒,可愿过来共饮一盅?”

符止为她整衣的手在半空一顿,等了一下,转头笑道:“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是祸躲不过。他深深看了谢长庭一眼,她也抬头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一碰,他忽地笑了笑。轻轻在她肩头按了一下,随即转身大步走开了。

走到那客商面前,两人相互抱歉通过了姓名——名字自然都是假的。又胡乱攀谈了几句,便相对坐下来。那客商中的女子从背囊中找出两个酒盅来,亲手为他们斟酒。

那男客商先仰头喝了三盅,大呼痛快。大家似乎都略有一点酒意了,他突而伸手向后,抓起了自己扔在地上的皮革袋子,大笑道:“这是我们从胡人手里淘来的稀罕货,你可知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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