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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白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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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

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

谁都没想到那红衣女子是这种来法。

夜半忽然院门摇动,静夜中便似怪弦一拉咿呀有声。我守在院角竖起耳朵,鼻端凑入一股呛人的血腥气。我尚未出声示警,房门洞开,蒋梦来已持剑走了出来,隔门道:“阁下既已破阵入谷,区区院门想必还拦不住阁下,进来说话吧。”

回答他的却是一声鹿鸣,听着万分委屈。

蒋梦来尚在狐疑,我已扑去挠开了门闩。白鹿立在外头,月光下一照眼只见他半身深色如墨,细看才知是淋漓血迹。

他不安地刨两下蹄子,道:“洛洛呢?”

江洛在里间听见鹿鸣,披着衣服匆匆出来。蒋梦来在空气中嗅了嗅,按住他安抚道:“不是鹿血,是人血。”

江洛道:“哪来的人血,怎么会在鹿身上?”

白鹿委屈道:“我听见谷外有声响就去探看,竟有人从外头抛人进来试阵,那些人被绑住手脚蒙住嘴,落下来触动机关,都碎成了一块块的,半天下血雨……”

蒋梦来即便真的通一两分狼语,也听不懂他一头鹿呜呜咽咽。

他又仰头转着脑袋嗅了半天,道:“西面有浓重血气,恐怕不止死了一个人。”

江洛皱眉沉凝,忽道:“难道那杀手在丢村民进来试阵?”

白鹿道:“我们洛洛真聪明。”

江洛又道:“既然没动静,应该还没破进来,我在这里无妨,阿来你去阻一阻。”

蒋梦来站着不动,道:“那阵法让她这么试,试半年也进不来,我们回去睡吧。”

江洛温声道:“阿来。”

蒋梦来冷笑一声,道:“她便是算准你心软。人各有命,那些村民撞上她许是种因得果,我们何必替天改命。”

江洛道:“我当初若是这样想,你泡在那泥地里,此刻不知腐肉化尽没有。”

白鹿又道:“我们洛洛真懂事。”

江洛补上了最后一刀:“但凡我还留下一丝内力,现在也不用求你过去……”

蒋梦来深吸口气,提剑就走。

走出两步又回头冲我嘱咐道:“守好江洛。”

这崽子愈发没大没小。

我不理会那蠢鹿围着江洛絮絮叨叨,自去找了个地方伏在屋前。秋风夜来,耳边萧飒凄切,如怨灵呼号。

……

我真傻,真的。

我单知道那女人在试阵,我不知道她试阵不是为了破阵进来。

待我惊觉南面的竹林静得过于蹊跷,已经晚了。

屋中忽然一阵金铁乱撞之声,我倏然掉头,奔去撞开房门,只见江洛的盘古跌在地上,他人正直挺挺地坐在桌边。

一柄通体血红的长剑横在他颈边。房中杀意盛极,砭人肌骨。

这剑我太熟悉,持剑之人也不陌生。右足又作痛起来,我咧出獠牙,背毛一根根竖起。

立在江洛身后的果真是个美人,一袭红装凄艳犹如鬼嫁之衣,红得透出森森寒气。

她在此地重见我也颇为错愕,但只愣怔了一瞬,见我瞪着铭心龇牙咧嘴却不敢上前,便嬉笑道:“乖狗儿,快去将蒋梦来带回来。”

真是奇耻大辱。

幸好我等狼族并不介怀。

我夹着尾巴要撤,身后有人道:“不必了。”

蒋梦来显是走到半路察觉不对,又飞速折返回来。

他看见架在江洛颈上的铭心也未变色,开门见山声道:“你要什么?”

红衣娇笑道:“蒋教主果然好胆色。明人不说暗话,奴家要刻骨,换江洛。”

刻骨铭心,噬魂饮血。两件凶器凑成一双,只怕天上要下红雨。

蒋梦来道:“好。”

反手便运力将刻骨远远抛了出去,长剑破空发出凄声,当啷一记落到院外。

红衣微微色变,许是不曾料到他如此干脆,一出戏登时唱不下去。

蒋梦来又道:“你出去取剑,我不使诈。”

红衣笑道:“蒋教主这君子一诺,奴家却度以小人之心。蒋教主神功盖世,即使没了刻骨,奴家也实在怕得很。”

她这话倒不像作假,恐怕武功平平者才对神兵如此倚仗。

蒋梦来道:“你要怎样才信?”

红衣道:“不如蒋教主就在此自废了武功如何?”

屋外惟闻秋风啸鸣,万类噤声。

红衣忽然大笑道:“我道蒋教主如何情深似海,原来不过如此,心爱之人也比不过一身武功。”

蒋梦来道:“我自废武功,你再下杀手,谁能阻你?”

红衣道:“你们本来也无甚选择,只能信我。”

蒋梦来立在原地沉默不语,琥珀色的狼眼睛凝而不动,我怎会不知他心里此刻正思绪电转。

这崽子我再了解不过,这半刻功夫足够他想出三百六十种应对之法。

然而铭心紧紧贴着江洛颈侧,血色流转便似毒蛇吐信。纵有万般神算,也保不齐他万无一失。

于是我等了半晌,只等见蒋梦来深深瞧了江洛一眼,对着自己缓缓抬掌。尚未抬至高处,已是罡气浩然卷尘而起,竟无半分掺假。

江洛忽然出声道:“姑娘要这双剑做什么,可否明示?”

红衣格格笑道:“江真人何必拿这些话拖时间,垂死挣扎,忒地难看。”

江洛并不嫌自己难看,反而更放软语气道:“刻骨铭心并非善物,姑娘宁愿杀生入魔,兴许有什么苦衷,不妨跟我们说一说,或许我们能帮到。”

红衣笑得花枝乱颤,带得铭心抖个不住,那剑锋何其削铁如泥,瞬息间在江洛颈上连划出几道细细的血痕。蒋梦来几乎撑不住要冲上去,却听红衣道:“奴家真是不懂。奴家坏便坏了,要什么由头、什么苦衷?浮生寂寞,不入魔又如何?难道魔头只有男人当得?”

江洛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心平气和道完这声“原来如此”,微微昂首,引颈便往铭心剑刃上抹去。

这一下电光火石,非但毫无征兆,便连一点声息都无,叫人一念都不及回转!

蒋梦来刹那间骇得目眦欲裂,飞身扑上,凄声道:“江——”却连个整字都未能出口,手中掌风拂不及对方衣角,已见铭心上拖出长长一道血痕!

堪堪一念转尽,红衣直至这时才惊觉异样,却已收剑不及——

“嗤。”

细微至极的利器入肉之声。

红衣身形僵住,似是难以置信,低头瞪向自己胸口。

江洛早已一把推开铭心,踉踉跄跄朝前奔去,颈上创口血流如注,却只差毫厘避开了要害。

红衣大约想不出江洛是何时从何处将那一把匕首扎入她心口,我在一旁却看得真真切切。江洛早在与她虚与委蛇之时已从袖口滑出匕首,趁着那一下自尽之举乱她心神,反手狠狠一记,内力虽失,准头犹在。

我旁观者清,将一切收于眼底,自然也能看见江洛逃出时,那女人朝他背心追去的剑锋。

如雷霆乍惊,飞云掣电,在半空贯穿出一道血光。锋芒未至,剑气先将他衣衫劈开一道裂口。

蒋梦来已奔至江洛面前,却无力回天。

不过,这一切都快不过我。

腹中一瞬冰寒彻骨,而后才觉出痛来。

铭心果然是嗜血之剑,我只觉这一身狼血没溅出几滴,大半被它吸了去。

蒋梦来接住江洛,盯着没入我体内那柄剑没个反应,大约是方才的惊惶之色还未褪,倒让我想起他小时候。

我可不是为了这崽子,自也不是为了他媳妇。

只恨老子眼力太好,瞧见那头蠢鹿从一旁直直冲过去,要替江洛挡剑。

拦之不住,也不知怎的,就抢在他前头挡了。

剑刃入体我霎时间后悔不迭,腹内剧痛如绞,阵阵阴寒刺入百骸,似是半身已被拖入阴曹地府。眼前罩上一层灰霾,氤氲着望不真切。模糊中仿佛见那白鹿俯下身来,清亮鹿眼里湿润着水光。

若是就此去了地府,阎王审起我为何救他,只怕我也答不上来。

所谓非亲非故。

大约是他家洛洛的炖肉,实在太好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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