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回忆之家(1 / 1)
花漾入朝为官,初言和尤泽澜也各自有事情要忙,三个姑娘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聚过了。初言二人喜欢吃酱菜拌饭,周氏一直记在心里,酱菜做好后就给她们送去。为了表示答谢,初言趁花漾休假的时间携尤泽澜一起去拜访周氏,顺便看看花漾。
感谢完周氏后,三人到花漾的卧房聊天。相互嬉戏一番,话题渐渐扯到花漾的公事上。
初言道:“花漾,去年是文帝登基后第一次政考,他一定会在新晋官员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朝堂为官不参与党派之争是最好,但如果真的没有办法避免,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我不知如今政党几何,但我知道我大舅西王,他清正廉洁深受圣上重用。所以,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尽可以去找他,他会帮助你的。”
“对。”尤泽澜也赞同道,“西王是一个人人都敬佩的好官,你跟我堂哥也相识。你有什么事情,他看在初言的面子上,也会义不容辞的。”
不是在说正事吗?怎么突然又这样一搅和?初言红了脸,“澜姐姐,你怎么又说到我这里来了?”
“还害羞呢。”尤泽澜打趣道,“难道不是吗?你早晚都是西王府的世子妃。”
虽然的确如尤泽澜所说,初言自己心里也是那样想的,但多少也些不好意思。她说不过尤泽澜,便把话题引到花漾那:“花漾,如今你成女状元了,一定有很多人来提亲吧?”
是有很多人旁敲侧击地问她有没有婚配,可是……花漾脸上的笑容渐消,黯然道:“只要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再多人来提亲又有什么用?”
初言和尤泽澜对视一眼,觉得花漾有些不对劲,“花漾,你怎么了?”
花漾拨弄着矮桌上刚刚泡茶时从茶盒里掉出的茶叶沫,轻轻摇头:“没事儿。”
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尤泽澜有些生气:“花漾,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们的?你还把不把我们当好姐妹了?”
“我当然把你们当做好姐妹。”花漾急忙辩解,“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初到长安,因为家中贫困受尽白眼。为了能够完成逐鹿书院的学业,她挨家挨户地去哀求那些商铺的老板,希望他们能收留她,她不怕吃苦什么都能干,可结果都是被别人毫不留情地赶出来。
直到遇见李初项。他留她在锦绣楼做一个小伙计,嘱咐管事不要给太重的活儿让她干,每次发放工钱他都会暗中多给她加几吊钱。
他说姑娘家不能老睡柴房,给她买了一件小屋子,虽然简陋但她知道那是在照顾她的自尊心。
她伤心难过害怕的时候,他总是拍着她的头安慰她。她一直心存感激,把自己对他的感情埋在心底。因为她觉得,那个时候的她还配不上去喜欢他。
她用功读书,不止是为了给自己跟娘亲争一口气,更是为了有一天,她能光明正大地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她记挂着他对她的好,心心念着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唯一遗漏的,是他到底喜不喜欢她。就像是她准备好所有的饭菜,却突然发现自己忘了邀请客人。
“花漾,”初言握住她的手,“有什么事情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我们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感情的事怎么帮得上忙呢?
花漾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做了荷包送给阿项,可是他不肯收。他说他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你们知道是谁吗?”
花漾喜欢阿项?阿项有心仪的姑娘了?
这两件事突如其来地让人不敢相信。花漾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阿项的?阿项每天都忙着自家生意,从来都不曾提及过哪个女子,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一个喜欢的人?
初言两人面面相觑。
尤泽澜撞了撞初言的胳膊,问道:“阿项有喜欢的人吗?我怎么没有听说。”
初言也是摸不着头脑,“我也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听我哥提起过。”
难道是,黑妹?
初言记得小的时候,哥哥好像很喜欢黑妹。可黑妹走后,哥哥也没有多提到她。去年黑妹回来时,哥哥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欢喜,一如平常待她。
哥哥心仪的姑娘到底是谁呢?初言能想到的似乎只有黑妹。在她还在疑惑到底是不是黑妹的时候,黑妹突然回到长安城。
“伯母,这是我从海外带回来的。据说用这个敲腿能活络筋骨,我娘一听说就马上买下来了。”
黑妹手里拿着两根小木棒,一头镶着圆圆的玉珠。尤离试着在腿上敲了两下,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李墨辰拿过木棒,仔细观察,“你爹娘呢?他们这次没来?”
黑妹摇头:“他们说过年的时候再来。”
初言往一旁认真看书的哥哥那里飘去一眼,问道:“黑妹,你怎么突然又回长安来了?上次你莫名其妙地就走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黑妹笑道:“我在南越国认识了一个好朋友,他此次跟着维敏公主一起出使大殷朝,我闲着无事就回来看看。”
平南王叛乱,南越国暗中派兵救援。虽然后来大殷把维辛王子平安送回南越,但两国的关系已降到冰点。
大殷自开朝就与南越互通贸易,两国五年签订一次贸易合约,去年是第五年刚结束。因为平南王事件,文帝迟迟没有再与南越进行贸易合作,通往南越的商道也已封锁数月。
南越国每年都要从大殷买入大量丝绸茶叶,商道一封,南越国的国王就有点坐不住了。今年年初派使节出使大殷朝前来,以示友谊之好。
这件事情初言是知道的,宇文新今日就留在宫中,随文帝接待南越国的使者。
尤离笑道:“那南越国的维敏公主如何,不会跟她哥哥一样吧?”
黑妹想了一会儿,回答:“长得倒还可以,就是特别墨迹,一路走来要这个要那个,如果没有她我们早就到长安了。”
尤离好笑:“人家是公主,自然是派头大。黑妹,你一路走来肯定是累了。言言,快带黑妹去休息。”
“是,娘。”
初言应了一声,又往哥哥那边看去一眼。哥哥一句话都没说,过于冷淡,这是不是有点太不正常了?
因为黑妹回来,加上刚好又碰到李初项的生日,几家人相聚给李初项庆完生后,尤泽澜又在锦绣楼定下酒宴。
黑妹和花漾还没有正式见过面,初言把花漾拉到黑妹跟前,介绍道:“黑妹,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们大殷朝第一个女状元,叫花漾。”
“花漾?”黑妹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笑道:“早就听初言和澜儿提起过你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开饭前,尤泽澜敲着桌子喊道:“现在是送礼物的时间,我第一个来。”说罢,向李初项眨了眨眼睛,拿出一个红色的如意结。
李初项皱眉:“护身符?“
“不是!”尤泽澜干脆地摇头,“这是我去月老庙专门给你求的姻,缘,结。”
姻缘结?李初项哭笑不得地接过尤泽澜煞费苦心去求的礼物。
黑妹坐在尤泽澜的旁边,她从脖子上取下一个东西,递到李初项跟前:“这个送给你,就当是,还给你。”
是十四岁那年他送给她的石片。整个石片被磨得异常光滑,吊着石片的红线已经褪色,显得有点陈旧,一看就是常年戴在脖子上的。
李初项不经意地移开落在石片上的视线,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茶:“对不起,我不接受。”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初言忐忑不安地看着黑妹,生怕她一气之下拔出剑来。
可是黑妹仰头笑了,一如他第一次见到她那般张扬:“既然你不要,那我就把它扔了。”
随手轻易地一抛,石片向窗外飞去,初言都没来得及让宇文新拦住。
在越过窗棂的那一瞬间,石片突然顿住。初言侧过头,发现是哥哥凌空抓住。石片忽地回旋,完好无损地回到李初项的手中。
李初项看着黑妹,眼眸沉郁:“我的东西,你想扔就扔?”
黑妹挑衅地迎上他的目光:“是。”
是夜,初言偷偷地来到黑妹的房外。屋子里的灯还亮着,想来黑妹还没有休息。她在门外来来回回走了无数趟,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初言,你想进来就进来吧。”
是黑妹的声音。初言差点忘了,黑妹是懂武功的,自然能察觉到她在外面。
初言开门走了进去,黑妹正在灯下擦一把剑。剑身已经光亮如新,可她似乎是不知觉,白色的丝帕依旧是一边又一边地拂过剑身。
“这把剑我是准备送给你哥的,可是他不要。当时我一气之下把它扔了,可过后还是忍不住又捡回来。”
初言挨着黑妹坐下,听见她若有若无的轻叹。
“黑妹,其实我哥是记挂着你的,我在他的书房里还看见过一张写着你名字的地契。”
黑妹手里的白丝帕顿住:“地契?”
初言点头,“我记得,那块地是我哥三年前买的,那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
卯时末,李初项打点好一切,准备出门。刚跨出饭厅,就听见有人喊他。
是黑妹。
生日宴会过后的这两天他们都没有再相互搭理,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因为他时常在外所以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就算是碰到,也跟没看见对方一样,擦肩而过。
黑妹一反常态地主动走到他身边,笑道:“阿项,现在李大伯的生意都归你掌管,你肯定赚了不少银子吧?”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李初项不明白黑妹是什么意思,没有回答。
黑妹见他默不作声,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得越发开心了:“我听初言说,你们家有很多房产地契,不知道城西十里坡那里有没有?”
城西十里坡?李初项眼眸中的神色有一刹那细微的变化。
黑妹从跟前绕到他身后,右手越过他的肩膀,把一张地契展开在他眼前。
李初项下意识去抢,黑妹早料到他会如此,迅速地把手收回来:“我昨天特意去看了,还不错。”
李初项脸色一沉:“你偷进我的书房?”
黑妹不乐意了,正了脸色道:“谁偷进你的书房?我跟小厮说我要去你的书房找几本书,他就放我进去了。”
李初项示意身边的小厮先下去,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怎么知道这张地契?”
“这不重要。”黑妹收了地契,走到李初项跟前,“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初项避开她的眼光,走到一边,“告诉你又怎么样?我娘的腿受伤,我爹要照顾她。我作为李家长子,自然要担负起李家的一切,不能再像小时候想的那样去做一个剑客。”
初夏的早晨有浅浅的雾,院子两旁的梅花树叶上挂着亮盈盈的露珠。风儿一吹就滚落进草丛中,悄无声息地沁进泥土里。
黑妹怔怔地看着李初项的背影:“你一直避着我,是因为这个原因?”
李初项转过身,向她走近两步:“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可能丢下我爹娘和妹妹,陪你一起去浪迹江湖。”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跟我一起浪迹江湖?你难道忘了,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家吗?”
“我当然记得,所以才买下那块地。可是我在长安等了你五年,建好了你想要的家,结果白姨告诉我,你跟着一个江湖剑客不知去什么地方了。”
那时她不敢回长安,是因为她害怕失望,她不知道小弟弟会不会懂她的心意。所以,她宁愿逃开,也不愿意去面对没有希望的事实。
黑妹拉过李初项的手,长长的睫毛上闪着晶莹的泪珠:“如果有这样一个家,我早就不再四处飘荡了。如果我这样告诉你,你还会躲着我吗?”
城西十里坡有一家废弃的梅园,李初项让人把梅花树都拖走,种下一片竹林。在竹林前他建了一座院子,院子里有大树、有石凳、有秋千;如果愿意可以把院子前的土地翻一下,撒上种子;不远处是一条小河。
跟黑妹说的那个家,一模一样。
“还有这个。”
李初项拿出一卷画轴,打开来却是空白一片,只有左上角处有一点淡淡的墨迹。黑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你离开的那一年,我开始跟大哥学画,想把你的样子画下来。我画了所有人,可到画你的时候,却不知该从何处下笔。”
“那现在呢?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你画得出来吗?”
现在已经不需要再画了。李初项微笑,解开石片上的红绳重新给她戴上,“你的模样,早已经刻在我的心里了。”
黑妹坐上秋千,李初项在后面推她。女子清脆的笑声,和着屋后竹叶随风磨沙的声音,散落在院子里的每一寸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