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子默(1 / 1)
人总是这样,那些曾伤害背叛你的人,不花心思你也能牢牢的记住;而那样善良的,微笑着的,曾给予你帮助和恩惠的人,却往往容易被人忽视。
例如长者痣的胖护士,例如一脸温柔笑容的院长。
胖护士已是护士长了,院长却还是院长;
胖护士已胖的不成人形,院长却依旧同子衿儿时模糊地记忆里,那温婉纤细的身影一模一样。
“你还同小时候一样,固执又倔强。”
院长领着子衿,双双站在病房门口。
“我以为,大家眼里的我都是既听话又温顺的。”
子衿眨着大眼睛的样子,让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是一个听话的好姑娘。
“听话又温顺的小姑娘会瞒着父母跟着哥哥离家出走?”
不愧是心理学博士!
子衿笑着点点头。
“你哥哥,现在很安静,前几天,还在问妹妹为什么好久没有来看他,结果,你就来了。”
透过门上的窗口,子衿眼里的哥哥正安安静静地睡着,就跟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没有区别。
事实上,若不是他姓季,或许,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三年了,整整三年。
其实对他来说,三年不过就只是数千个睁眼闭眼的日子。
可他记得的,记得每年弟弟妹妹会瞒着父母来看他,也记得最小的妹妹,已经好几年没来了……
“院长,我哥他,这几年好吗?”
也不等院长回答,她的眼泪轻轻流下。
季子默是个因爱成痴的大傻瓜。
季子默是子衿在这个世界上最心疼的人,却又最无能为力的人。
“不发病的时候,他跟正常人没有两样。”
院长轻轻推开房门,子衿走了进去,恰巧,季子默刚睁开眼。
子衿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季子默却笑的很开心。
“子衿。”
“嗯,季子默,我回来了。”
子衿蹲下身,笑得越加甜美。
子衿陪着子默走了很多地方,医院的花园、池塘小路、医院自己的小菜园,说了很多话。最后,两人还在图书馆里共同挑了两本好书。
一本是安东尼的《小王子》,一本是《麦田里的守望者》。
他说,两本都是好书,给孩子们看是最好不过的了。
子衿愣神。
或许他还记得上次她跟季子砚来看时,她腹部挺起的大肚子。那时他是极开心的,还笑着说一定要亲自给第一个侄儿取名字……
只能说,那个孩子没有福分。没能让他曾风靡A大一时的大才子舅舅给他取名定字。
子衿笑着说,那个孩子不小心没了。
季子默一愣,沉默了许久,拍了拍子衿的手背,依旧无话。
天上的乌云渐渐消散了些,时不时吹来一些凉爽的风,子衿忽然觉得,没什么……
原以为再提起自己会很伤心难过,其实,没什么……
那只不过是一个不太愉快的往事。
而往事,就应当是要随风轻轻飘散的,其中,也包括他。
子衿也谈起了点点,说到忘情处,还忍不住手舞足蹈来形容她的可爱。
末了,还承诺下一次一定会带她来看他。
子默也问起季子砚怎么没跟着一起来,子衿却没敢说实话,只说他工作繁忙,抽不开身。
“对了,你先生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子衿顿了顿,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
那时他问起子衿的婚事,她原也是答应过会带孩子的父亲看他的。
即使,她那时并不确定他是不是能接受她有这么一个哥哥的事实。
她原以为像薛文谦那样的男人,是不会世俗的,能对一夜情对象负责的男人,怎么可能是世俗之辈?
她以为薛文谦会像往常一样,对她,放任自流,对她的家庭,不闻不问。
可后来的事实告诉子衿,永远别指望豪门里会有宽容,也永远指望你身边的男人能与众不同。
这么想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走成今天这局面,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他有错,而子衿自己,也非无过。
“你刚从德国回来,应该多花一些时间陪陪他。”季子默顿了顿,“对了,他上次给我买的宣纸我用着很不错,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让他下次来的时候再给我送一些吗?”
“啊?”子衿又是一惊,半天没听明白刚刚那段话,半响,才记得要问清楚,“你说上次,他以前来过这里?”
“是啊,你去德国留学的三年,他经常来这里,怎么,他没跟你说?”见子衿一脸错愕,季子默抚了抚她前额,“你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便只能来我这问问你小时候的事儿,可惜啊,我这病时好时坏,记得的东西不多,可他每次听了,都跟捡了什么宝贝似的。我说子衿,你怎么就狠得下心丢下他去留学的?”
——丢下他去留学?
荒谬。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薛清苑不是说他很介意季子默的存在吗?
薛清苑不是说他接受不了自己的欺骗吗?
可他为什么?
“子衿,以大哥的眼光来看,他是一个好男人,你应该好好待他。”
太多的疑问堵在子衿的心头,她想即刻问个清楚,却又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或许,或许他只是出于愧疚?
对季子默的愧疚,或者孩子?
还是……
想想自己回国之后,薛文谦的种种异常,子衿面颊有些微红了。
“肉眼看不到事物的本质,只有用心灵才能洞察一切,子衿,他好不好,我们的说法都太片面,只有你说好,他才是真的好,你觉得他好吗?”季子默拍了拍子衿肩膀,微笑轻问。
他好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来不简单。
以子衿的智慧,很难回答。
又到了离别的时刻……
季子默站在病室的窗口,目送着她离开。子衿也很固执的,一直没回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子衿明白他等了她很久,可此去经年,要等的日子会更长。
有时候她也会想,自己这么一年一年往医院跑,到底对他是坏还是好。
最终,她还是乐观地想,分别虽然痛苦,等待虽然残忍,可总也比看不到希望,无人可等的境地要强。
没有目标的活着,或者就跟数绵羊一般,无聊无趣。
这样想着想着,离别也似乎变成了相聚的开始,自然地,也就变得没那么哀伤。
县级的巴士从来开的很快,四十分钟后,子衿便站到了车站广场的中央。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的脚步该往哪儿走。
补习哥可以整天忙着跟自己父母斗智斗勇,小姐妹可以为了自己的目标奋斗拼搏。
甚至连季子默,都学会了随遇而安。
每个人都在尝试适应自己所处的环境,每个人都在为更好的生活努力着,改变着,奋斗着。
她呢?
除了一直逃避,一直当一只胆小的鸵鸟,这么多年,她都做了些什么?
“A市,A市最后一班车,要走的快点上啊。”
浑浑噩噩的子衿也走了过去,踏上大巴车的前一刻,子衿的腿倏地收了回来。
“对不起,我不回去了。”
然后,大巴车缓缓消失在子衿的眼前。
她站在原地,仍是发呆。
她要回去吗?
回去继续面对薛文谦,面对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混乱感情?
季子默的话又在她耳边环绕,现在的她心绪有些乱,有些烦躁。
他为什么要照顾季子默,为什么要照顾喻佩母女?
为什么要一直跟自己纠缠不清?
为什么不在两人之间痛快的砍开一条分界线?
“薛文谦,难道你真的爱上了我吗?”
轻声问,无人应答。
却在她心内那一池安静的湖水里,激起一片涟漪。
最后一趟车也错过了,子衿这些真是进退无门了。长夜漫漫,她该何去何从?
一阵冷风,吹得自己手写发凉,双手插袋,却从中摸出一张纸片。
——姐妹花发廊。
那五颜六色的小脑袋,其实还是让子衿印象挺深刻的。
又想着,反正今天也回不去,找到酒店之前,去看看她们,好像也不错。
发廊位于老旧小区的一户民居里,这发廊可比不上“名片”那么花哨。
黑底白字的简单招牌,大门是对拉玻璃门,玻璃门上贴了几张过时的发型设计图,透过玻璃,有三个带镜子的座位,子衿猜想,这也许就是小姐妹花谋生的场所了吧。
比子衿想象中的还要破旧。
推门而入,那看上不怎么稳固的大门立刻“咿咿呀呀”地发出一阵老旧的声音,店内无人,也没有开灯。店面尽头有一扇小门,通向内间。
子衿朝里面轻唤了一声,“请问有人在吗?”
立即得到了回应,虽然听着声音微弱还有些遥远。
“有人的,就来了。”
子衿挑了个靠门边的位置坐下,随意的翻起一本发型杂志,实在是没有兴趣,便抬头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奔波了一整天,即便再强撑精神,脸上的倦容还是遮不住。
她轻抚着自己的脸颊,却突然发现自己眼下竟有了一条细细的纹路,不由得心一惊,随即又一笑。程琳老说自己活得像个七十岁的老太太,这不,又离她的诅咒更近了一步。
也许,自己是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