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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夜游(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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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村镇经过战争的洗礼,多荒凉无比,十里一村,行军四日,到达驿馆时日头正烈。苻秋脚步发虚地被人从马车上扶下来。

旁边小兵跑着送来一包东西。

苻秋看了眼,紫云手里捧着个纸包,打开看是叠得整齐的姜糖,本想一把打了去。

东子在队伍最前,立于马上,那个小兵跑到他身边,他低身说了两句,也没回头看一眼。

苻秋登时恹恹,挥了挥手,紫云收好东西退到一边。

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苻秋醒来,已是傍晚,天边一道艳丽晚霞,宛如少女脸上那两坨胭脂云。

路上才听熊沐说清楚,扈阳还没打下来,东子随军几日,还要回前线去。卫琨的大军一来作为后盾,二来似是不放心东子。

至于怎么个不放心法,熊沐只顾叫苻秋吃药。

苻秋吃的药,白天头昏,晚上想睡,日子过得十分混沌,醒来时也站不久,就是坐着,精神头也不好。

申时有人上来请苻秋去吃宴,本是不去的,来报的人说,“给袁将军庆功的,大帅说,少帅若身体不适,不去也罢,但要叫军医过来瞧瞧。”

苻秋也未见得哪儿不好,伤口俱已在长肉,补药成天喝得红光满面。听了这话,坐起正色道,“本帅带来的人,自然要去。”

那下人便去回话。

紫烟过来给他梳头,铜镜中抬着双小心翼翼的眼。

苻秋神情恹恹,“有什么话便说。”

“公子不要怪奴婢说话直白,总觉得,东子哥和从前不一样了。”

“哦。”苻秋递给她一柄短簪,“怎么不一样?”

“威风了,也……没那么容易亲近。前天晚上公子梦魇的毛病犯了,奴婢本是打发人去告诉东子哥,看能不能请个更好的大夫来。结果连个回话都没有。”紫烟手巧,很快便替苻秋束起发,玉冠碧簪,脸色虽苍白,瘦了,倒显出英气来。

苻秋没说话。

紫烟小心瞟他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续道,“现东子哥手底下管着五万人,请个大夫……想必也很容易吧。”

“左右我无事。”苻秋挥了挥手,站起身,也不看镜子一眼,便朝外走去。

紫烟赶紧拿过披风,给他搭上。

苻秋脚底虚浮,立于庭廊下,这间驿馆不像北狄人的作风。熊沐从旁笑道,“是绑了个大楚的官员,留任,弄出来的玩意儿。”

苻秋点头,肃着脸与熊沐同行。

前次杀嵇青,熊沐与袁锦誉都升了官,苻秋低头问,“薛元书伤好了吗?”

熊沐揉了揉鼻子,“不太好,袁锦誉在照顾他。”

“伤得很重?”

“已无性命之忧,不过为东子哥挡了一记重锤,现还走不动路。”熊沐抬头看枝头梅花,若有所思。

二人直至中庭,到堂子里,一路无话。

灯火通明的前厅里早坐满人,卫琨侧首最近是苻秋,另一侧还空着,姜松与曹青梦早已入座。

筵席未开,卫琨满面喜色,春风得意。随手拉了名舞姬坐在腿上,座下不禁交谈,一时吵嚷非常。

苻秋喝不得酒,面前放着奶和茶,不多时,有人通传。

满堂俱是一静。

东子从门外大步而来,一身黑甲,随走路发出泠泠之声,盔甲与佩剑皆不曾解,单膝跪于堂前。

卫琨深陷的眼珠动了动,转过头脸,举起酒碗。

他一言未出,姜松已执酒碗走过去,拍了拍东子的肩,满眼带笑,“袁将军此次立下大功,大帅都要敬你,末将也沾沾光。”

一时间众将都举起酒来,东子站着,一旁仆从端上二十只酒碗,一字排开,排成两排。

“嗯,一人敬本帅的爱将一碗,这里有二十个人。”卫琨朝旁看了眼,状似无意道,“秋儿,你带出来的人,立下的功劳,也算是你的功劳。你更要敬他。”

苻秋仍自坐着。

都等着苻秋敬酒,苻秋却坐着不动,窃窃私语声渐起。

“末将替少帅满饮。”

正在斟酒的下人被劈手夺了酒坛,吓得忙退到一边。

空酒坛子砸在地上,瞬间成一地破瓦。

“满上满上,末将先来!”

霎时里的寂静无声,东子同苻秋短暂一个对视,推杯换盏,尚未入席,便被灌下足二十碗酒,与苻秋隔着堂子对坐,坐下时双腿显已有些浮。他板着张脸,推开来扶的下人,没一会,那长相秀气的少年又凑上去。

这回东子没有推开,时不时有人过去敬酒。

席至一半,苻秋推说身体不适,走进内院中才觉得稍缓过来口气。

背后脚步声靠近,他回身便是一记手刀。

被东子反应极快地架住,就着他的手,把人拉扯到怀中。

苻秋大口喘气,眉峰紧蹙,没来得及说话,下巴被捏了住。东子从未有过的放纵,舌头直闯而入,苻秋兀自挣扎却难以推开他,喉中呜呜作响,眼角渗出泪来,偏东子目不转睛盯着他。

直至他双腿发软,下巴上的力道一松,他便猛一把将猝不及防的东子推出足丈远。背撞在树上一声闷响,登时满树的积雪落得东子满身,他弓起背一甩,像狗一样把雪花甩得到处都是。

“你……”苻秋张了张嘴,抹掉脸上雪渣,怒气冲冲转背要走。

“等等。”东子沉声道。

苻秋转过来,同他对视,“想说什么赶紧说,大夫说了,本帅睡觉的时辰最重要,误了我的事……”

东子静了会儿,那双又大又湿润的眼睛看得苻秋猛住了嘴。他脚尖踹着地面上的石块,不看他,烦躁地皱眉,“有事就说。”

“卫琨命我三日后黄昏,带兵北上与扈阳城外百里的留守部队汇合,要决一死战。”

苻秋嗯了声,手发冷,左手握住右手指尖。

东子小心翼翼地靠近,端详他的脸色,才将苻秋的手拉过来。苻秋挣了两下,又不挣了。东子指尖也冷,把他的手指捂在温热的掌心里。

刚毅的眉,不爱笑的嘴唇更加冷硬严肃,透过他肩头,能望见背后树上的红梅,乌黑的发中映着白雪。

苻秋心头一动,把手贴在东子颈侧,清晰看见他脖颈上突出几道青筋,待缓和下去,苻秋一面取暖一面低声问,“席散了回屋里说,这里站着不方便说话。”

东子浑身一僵。

“怎么?”苻秋看他。

“大帅单独赏了我间屋子。”

苻秋哦了声,抽出手,警告道,“别跟着我。”

刚走了没两步,身后的脚步声激得苻秋抬脚就踹。

东子挨了踹,没再跟。

苻秋拐过门后,偷偷看了眼,那人站在树下,一动不动,也不知看不看得到这处。一定看不见,他站的地方正巧在阴影里。苻秋吁了口气,手上残存的那点热量也很快消散。

夜半苻秋发起懵来,睁开眼时站在一棵树前。

“……?”他茫然四顾。

认出他的屋子就在不远处,他还解了裤腰带,一时分不清他是想尿还是尿过了,于是又站了会儿。

院子里冷得不行,他朝后走近了,发觉门关着的,这才意识到,好像不是自己的屋,驿馆每间院子都长得很像。已是后半夜,他浑身冰凉,显然出来得久了。

不远处廊下一盏白灯笼亮着,苻秋朝那边走了没几步,看见那人站在一间屋门口,敲了敲门。

东子穿着件中衣来开门。

白灯笼衬着白中衣。

手持灯笼的摘掉斗篷连着的帽子,苻秋这才看清脸,相凤的侧脸一掠而过。

随即屋门关上。

相凤去东子那儿干嘛?那小子不是说最记朕的恩情?敢情都是骗人的!一个二个都学得说谎不用写草稿。苻秋忿忿抱着双臂一跳一跳地还找了两个士兵问,紫云紫烟两姐妹才发现人不见了挑着灯笼小声叫他的名字。

见到苻秋立刻迎上来,紫云给他披上斗篷,紫烟挑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苻秋知道自己伤愈后有夜游的毛病,但没想到这么严重,嘴上只说,“嗯嗯,只是起夜,下回叫上人,冷死了。屋里有手炉吗?”

紫烟朝后瞥了眼,担忧道,“那间院子不是袁将军的院子吗?公子……”

苻秋只做没听见,把斗篷的连帽兜上,捂着两边脸一跳一跳进自己屋里去。

后头两天晚上,苻秋长了个心眼,本来相凤就是在他屋子里伺候的。

晚上的药被他倒进花盆,结果发现相凤夜夜三更出门,五更回来,第三日傍晚时,东子出征。

苻秋揣着手在院子里跳了半天,直呼冷。

紫云坐在一边剥花生,碟子里白胖的花生米堆得像一座小山,她嘴快道,“公子想去瞧便去呗,到前门就三道门,出去便是出征的队伍,要在城内逗留足半个时辰,好多人呢。”

苻秋抓了把花生,依着紫云坐下,翘起一条腿,“不去。”又朝相凤努嘴,“想去就去,紫云也想去瞧热闹。”

相凤的脸登时就红了,低垂着眼,“还是不去了……”

“公子可批准了,奴婢倒是想去的。相凤,快,再晚点出去也瞧不着了。”紫云解下围裙,拖着相凤便朝前门跑了。

这下苻秋彻底呆了。

坐在树下,微张着嘴,手里的花生也忘了放进嘴里。

“公子喝茶。”紫烟温婉的声音唤回他的意识。

“谢谢啊。”苻秋一边啜茶一边发愣,茶水用完,百无聊赖地盯着门口看,好像要看出朵花儿来。

“公子想去便去,听说二哥也去了。”

“亲兄弟,干嘛不去。”苻秋嘲道,“我算个什么。”

紫烟吓了一跳,纤纤素手接过茶盏,手搭在青花锦绣的裙上,侧低着头,“公子这话说不得,东子哥都是为着公子卖命呢。”

“几天前谁说不一样了。”苻秋咕哝道。

“人情不一样了,但性命相托的事,奴婢说不好,公子自己心底里还没数吗?”

一路行来,东子救了他多少次,苻秋数不过来。他是他的保命符,他心里一定是有他,还送姜糖来,这么点小事,终究还是挂心的,虽说不同他一块儿睡了,母后的事也没说明白,但他上战场杀敌,也是为了他。苻秋放下点心来,站起身,朝外没走两步,就听见出城的号令,金锣阵阵连天响。

脚底下一顿,苻秋摆了摆手,“看吧,我的药呢,把大夫给我叫过来,这夜游的毛病他是能瞧不能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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