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飘渺行(一)(1 / 1)
前线战火纷飞,整个大成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却也有一些地方遗世独立,兀自宁静。比如谪谷,比如缚龙峰,又比如国都的皇宫。
昔日的大成国都落入异族手中已足足过了五年。
异族作风粗犷,不比汉人那么多繁文缛节,也由是,大成皇宫在异族手中疏于管理,日渐萧条。宫廷在可汗的眼中更像是一个胜利的象征,而非称王天下之所。
叶枭策马进宫,绕过无数宫殿楼宇,最终停在了一座梧桐小楼前。小楼外,一个异族宫女正坐在屋檐下小憩,听见马蹄声方才揉着眼睛醒来,呀了一声,没什么规矩地胡乱挠了挠头,迎上叶枭,喊王爷。
“夫人在里面?”
“唔,是吧,大概在抄经。”
叶枭点头,快步走进去。果然闻到空中隐约的沉香味道,白衣女子端坐桌前,面容沉静,执着小楷写字。
听到声响,她不急不慢地写完正在抄的那一句,最后一划轻轻一勾一提,收笔,将小楷架在笔搁上,方才转而看向来人。
不消说,此女的气质自是极好,一如夕时的晚霞,给人长烟一空,静影沉璧之感。容貌精致秀丽,眉眼更是不像一般汉人似的平板,又自有沉鱼落雁之姿。
“阡陌。”
数年不见外人,阡陌倒也没露出惊讶之色。她数年如一日地等待着今天,早已将一切在脑海中排演过无数遍,此时站起来,走到叶枭面前,低眉颔首,行了一个宫礼,微笑道:“教主。”
叶枭摆手,“早在几年前,我已传位给逐尘了。”
“阡陌记得少主天纵之资,有他继位,想来大业可成。”
“只是眼下大业未成,他却已弄得自己几番受伤。”叶枭苦笑,“你若是当初肯助我一臂之力,或许我异族兵马早已踏平中原。”
十年前,这名绝色美女艳冠后宫,被皇帝宠爱到了几乎无以复加的地步。她作为异族最成功的一名探子,却偏偏在这种情况下背叛了异族。
背叛异族的人没有好下场,被异族影卫带回异教的阡陌却一度成了一个例外。
然而这个美丽的女子心中清楚,她并不是什么例外,不过是碍着她还有太大的价值存在,异教才没有杀人灭口——她的下场只有在价值消失完毕之后才会到来。
所以,是现在吗?
叶枭缓缓开口道:“陈王一直在找你。”
在成为皇帝的妃子之后勾引圣上的胞弟,原本就是当年异族定下的计划。
阡陌笑了笑,“他可以找到这里来吗?”
“他可不可以,取决于我们。”过去十年,陈王在四部中极力发展玄部中的情报,却仍是没有找到半点阡陌的消息,可见叶枭这一句不是狂言,他沉声道,“你原本就是我们留下的一手后招。”
阡陌沉默须臾。
“主人想要我说什么?”
叶枭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三分审视,七分思量,纵然眼前美人如玉,却没有勾起他眼中半分波澜。
“那就看你会说点什么了。”叶枭顿了顿,“逐尘在前线受了重伤,他的意思是——半分天下。”
“半分天下……何意?”
“到此为止,俯首称臣的意思。”叶枭负手而立,在阡陌的沉默中说:“皇帝换人了,你当年生下的那个孩子,现在是大成的亲王,百军的统帅……你对陈王说什么,将决定你的亲生骨肉能否全身而退。”
阡陌沉静的表象终于瓦解,高手如云的异教下定决心要杀一个人绝没有失手的可能——因为这正是异教强大的原因。
她盈盈跪下,黑色长发垂在腰间,姿态优雅,却不输于任何一个汉族的大家闺秀。
但她骨子里仍是一个异族人,一个江湖人。
“阡陌愿不辱命。”
※
耶休鲁在回援的途中收到叶逐尘派来的消息,简单四字:夺敌先机。异族的可汗在听到这四个字后恨恨咬牙,半晌竟是气得大喝一声,命令全军转向,策马带头直奔澄清湖。
再说回潜河两岸,天黑后硝烟暂歇,半夜里大成却又发动了第二轮猛攻。炮火声再次响起,异族军队却也没被打得措手不及,兵马一律后撤,逃出火炮的攻击范围。
然而后退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大成高歌猛进,眼看就要涉江到岸,异族这边终于冒着炮火攻了上来,一时间火光大盛,硬生生照得整个战场清清楚楚,两方不计伤亡不及损失,能杀多少是多少。
异族的应对算不上高明,然而单纯被炮火所伤就好过杀几个大成的兵再死。
远处,南宫诀站立船头,喃喃道:“这一战必定影响深远……”
他遥望潜河水的另一端,确定异族不回援之后,早在一个时辰前,程越已经马不停蹄地带着精锐之兵赶往澄清湖,周楚泽照顾南宫笑,乘着马车同行。
在澄清湖,等待他们的是另一场大战,以及昔日王朝的守卫者,周随云。
一个疑问同时冒上南宫诀的心头,这边程越等人走了,那么河对面的叶逐尘呢?受了伤的叶逐尘,此时此刻,是在不远处的纷飞炮火中,还是在前往澄清湖的路上?
杀伐声不绝于耳,血流成河,尸如山积,抬头明月兀自高悬,暗示此夜正长。
是非成败转头空。
山河表里,壮阔胸膛,南宫诀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平静地想,好在一切终有盖棺定论之日。
与此同时,战场十里之外,正有车队在平原上疾驰。
叶逐尘走得比程越稍晚一些,此时他正撩开车窗的帘布,侧着头,靠着车厢,无所事事地打量一路尾随的天上明月。
铠甲早已除下,他只穿着一身单薄里衣,赤着胸/膛,任由冬霜给他上药。伤口狰狞,南宫笑以鞭为枪,霸道的真气扫过,自是血肉模糊,不必想这下肯定还带上了内伤。
叶逐尘脸上一派平静,看不出半点受疼的样子。
冬霜敷完了药,抿唇道:“不治本。”
叶逐尘从车窗外收回目光,给自己合上衣服,轻描淡写地笑道:“伤得不轻,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等忙完这一仗,就带着你挑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休息。”
“……楚泽呢?”
好好休息,那么楚泽呢?
叶逐尘笑容一凝。
接着他很认真地问,“冬霜,我是不是应该承认,这世上注定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不是注定。”冬霜平静地说,“你也从来不相信注定二字。”
叶逐尘闻言,以手掩面,低声笑了起来,他原先就生得俊美无双,此时受了伤,略带苍白之色,别有一种艳丽动人的风流之姿,声音掺了一分沙哑,却更显得勾人,低低道:“好冬霜,你果然懂我。”
他意志坚定,想要什么,就努力去取。也许用的方式有所不对,但这种决心却从来没有错过。哪怕现在身上受了伤,战局陷入对他不利的一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初心,更没有一刻想过要改变自己的目标。
此乃王者之所以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