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散漫行(六)(1 / 1)
皇帝若有所思,再看周楚泽时,目光中不由多了一分探量。
“你是江湖中人,去过问柳山庄?”
“是。”
“朕知道你,没想到果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也难怪越儿还为你跟朕大闹。”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模样看上去倒是温和,又说,“走上前来,让朕好好看看。”
周楚泽站在原地没有动。
室内一片安静。
这时奉则尖细的嗓子响起,他笑吟吟地从皇帝身边走了过来,“公子的相貌奴才也是听五殿下说过的,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也难为皇上要好好瞧瞧了……”一句话走到周楚泽身边正好说完,紧接着拂尘一甩,已经躬身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两人靠得近了,周楚泽居高临下,目光慢慢扫过奉则,长长的一张白脸,吊起的眼尾叠着皱纹,笑容殷切,却藏不住那份阴沈。
收回目光,周楚泽缓缓向皇帝走过去,他生得极好,一个人的目光只要到了他的身上,移开就成了一件难事,对于皇帝来说,也不例外。
这人说话的声音也动听得很,皇帝盘算着,接下来要问些什么。怎么得罪徐昭仪了?这不重要,后宫的女人总是在做一些蠢事。公子是哪里人?虽是江湖草莽,而且是个男人,但未必不能收了给越儿,或者留在宫中,亦是不错。对了,他旁边那个好像是他妻子,方才倒是忘记问了……
几个念头下来,人已经来到了眼前。
皇帝微笑着,正想开口,这时却又一次听见奉则又尖又细的嗓子,这一次是彻底发了力,撕心裂肺,刺耳至极:“陛下当心——”
皇帝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还没看清楚情况,整个人从椅子上跌下来,一下子没站稳,踉踉跄跄地下意识往后面躲。
周楚泽乍一听到这句话,也是极快地做出了反应,一边转过身一边后退,匆忙中还没有明白情况,一道银白刀光已经倏然映入眼中。
整个御书房转眼大乱!
一转眼,到处都是刺客,以及奸细!
“这皇帝到底是得罪了多少人!”南宫笑长鞭一甩,苦着一张脸,环顾四周,刺杀皇帝的人除了忽然从窗外窜进来的黑衣人之外,还有部分带刀侍卫,甚至几个侍奉茶水的宫女和小太监,乱的不行,救驾的人里有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高手,却齐齐先去保护狗太监奉则了,南宫姑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只觉得头都大了,再去寻找周楚泽,一时间失声惊呼:
“楚泽,小心!”
周楚泽手中没有武器,这个时候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以躲闪为主,暂且自保。然而偏偏他和皇帝离得最近,刺客目标明确,杀招直奔皇帝,周楚泽根本没有来得及细想,挡在皇帝面前,手无寸铁与刺客交手。
刺客的打法是最不要命的打法,他们与人动手,不求胜利,只求杀人。
机会转瞬即逝,杀人的机会亦是如此,因此,刺客往往一上来就是舍身的一击,最狠最辣的一击。
皇帝还在仓惶叫道:“来人——救驾!!”
“快逃!”周楚泽厉声一喝,他随手抓过御案上的青花瓷笔架,一扫过去,笔架上悬挂的毛笔纷飞,倒是勉强挡住了刺客的利剑,然而只一下子,那利刃已经破空而来,周楚泽急退,却还是慢了一步,自手腕到手背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横流。
接下来不能挡便只能躲,拖住一刻是一刻,然而周楚泽脚步虽快,却不及这样四面八方都是利剑的攻势,很快肩膀和后背都受了伤。
然而这个时候,两个刺客竟然停了下来,其中一人道:“周公子,我们不想伤你,这狗皇帝和你不共戴天,你又何必要帮他?”
周楚泽面色苍白,咬牙道:“既然我姓周,就一定要帮他。”说话的时候亦是没有停下,挡在皇帝前面,堪堪又躲了另外两个刺客的长剑。
他心念电转,已经想的清清楚楚,今日如果在这里的人是叔父,他一定会拼死救驾!
这个皇帝虽然对不起他们周家,但是他代表的仍是大成的江山!
“那就恕我等不客气了!”
眼看南宫笑长鞭甩开两个挡路的,已经快要杀到,几个刺客的攻势果然更狠,周楚泽被逼之下,招架更是勉强,却又有意无意感觉到几个刺客并不想要他的命。
为什么?
他们方才怎么知道他姓周?难道是有人授意过不能伤他性命?
周楚泽只一分神,一个刺客已经抓住了一个空当,料定周楚泽的分身乏术,一剑狠狠刺向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的皇帝。
“楚泽!”
身后是南宫笑的一声怒喝,与此同时,周楚泽舍身撞了过去,自己毫不设防,挡在皇帝面前,成为帝王的最后一道保护。
剑刺入胸口的感觉并不算疼,只是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地流失。
周楚泽失去知觉前,最后看到的是南宫笑暴怒的样子,红衣黑发,整个人像是有烈火在周身燃烧,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他闭上眼,坠入黑暗,听见南宫笑在他身边哭,说:“楚泽,撑住……你绝不能死……绝不能……”
※
庆和七年春,帝遇刺,重伤,卧榻休养,陈王摄政代朝。
三天后,夜,乾跃宫。
南宫笑坐在床榻边,满脸疲惫,低低地念道:“楚泽,你快点醒来好不好,我这辈子就没这么惨过……”
这几天来她也明白了很多事,搞清楚了谁是陈王,除了五皇子之外,还知道了一个太子,现在被陈王以篡位为名,扔进天牢了,还知道一个三皇子,现在正在边界跟五皇子打架……
周楚泽保驾有功,谁都看在眼里,狗皇帝吊着一条命,没说皇位传给谁,倒记得要派人照顾要救驾的周楚泽。
然而宫廷的太医也未必太没用了。
周楚泽看上去太苍白了,也太安静了,他的肌肤冰凉凉的,若不是那点微弱的脉搏,南宫笑几乎以为他要死了。
其实他真的快要死了吧。
南宫笑慢慢地眨了眨眼,没有哭。
忽然,她的耳朵动了动,目光死死地锁定了不远处的窗棂,轻纱微微晃动,窗外是层层叠叠正在盛开的花。
接着,身后脚步声响起。
南宫笑转过头,眼泪几乎是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姑娘,豆大的泪水一个劲儿地掉,“叶逐尘,你个王八蛋!”
就这么一句,再也说不出,只能哭。
来人自然是叶逐尘,只能是叶逐尘。他身上的衣服算不上干净,头发也有些乱,一看便是风尘仆仆。
他扬了一下唇角,表情却不算笑,只是一种安慰,拍了拍南宫笑的肩膀,目光却只落在周楚泽的身上。
苍白的师弟。
不知怎么的,他看着,忽然感觉自己的心抽痛了一下,叶逐尘一路以来是担心,是后悔,却没有过心痛之感,然而见到周楚泽的时候,担心没了,后悔了没了,满满却是一下接一下的心痛。
月光如水,照在地上,略有一些映到了那张精致的脸上。
俊秀,出尘。
叶逐尘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周楚泽的时候,那年是冬天,周楚泽快要病死了。小小的人儿,也是精致的眉眼,他一眼就看出以后能出落成一张绝色的脸。
那时他快要病死了,是他救了他,那时的叶逐尘表面上很热心很细致,心里却只是无谓地想,他要救的人,死的了吗?
现在周楚泽又快要死了。
叶逐尘体会着这种心痛的感觉,一下又一下,他想,是的,周楚泽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