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Part18（1 / 1）

桐城，日头正盛。

那人到客栈时，客栈正厅已候了许多人，看来阿翔已将讯息带到。

“久等。”那人将身后焚寂卸下，兀自伸手执了瓷杯，却只是垂眸盯着褐色茶水发愣。

“木头脸你可算来了....”方兰生一下凑了上来，“我们等了好久...什么事耽误了？”

那人抬眸摇了摇头，“勿需挂心。”

“木头脸...你...不会真的听了少...欧阳少恭那个混蛋的...去...去解封了吧...”

那人一怔，却是一口饮尽杯中的茶，再去执壶的手却被一只木葫芦抵住，“哎...老喝茶有什么意思，来点酒呗！”

也好....醉了...便好...

一口饮尽被添满酒的瓷杯，旁若无人地与尹千觞对饮起来，直到一坛子空了，那人去揭泥封得手才被风晴雪握住，“苏苏...别喝了...”

“对...屠苏哥哥...别喝了...”襄铃何时也会附和风晴雪，“再喝...襄铃要伤心了...”

尹千觞将木葫芦放下，那人却视若无睹地扯开风晴雪的手，利索地揭了泥封，提着酒坛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却又顺利地将酒坛提到面前...

他没醉，酒力很好。

透明的酒液顺着嘴角滑到下巴，而后是脖颈...

他原以为这样不会那么痛，可他，终究是估错了啊..

百里屠苏，你该高兴，该笑啊...救赎天下人，也救了自己啊...

这样冠冕堂皇，不过是借口而已...

你终究，还是负了他...

后来喝了几坛，已然数不清了，只望得，桌上，底色，身旁，尽是空酒坛。

店家于遏令之下再不拿酒于他，那人只得抱着焚寂发愣，意识好似离开了身体，眸中却无半分醉意...

“天黑了。”襄铃怯怯地喊了一声，而后被方兰生用手捂住唇，“嘘...别说话...”

那人忽地起身，一语不发便往客栈二楼的客房行去，风晴雪愣了一瞬去扯那人，却只捏到衣角。

“何事。”“苏苏.....”风晴雪张了张嘴，那人明明无半分醉意，眸中清明，步伐平稳，可她就是有一种预感，他醉了，只是他们都未发现，而他，也伪装得很好...

大概是绷着一张脸很累，那人稍稍松了眉，语气也柔软几分，“有事便说罢。”

“我不放心...苏苏...”那人摇了摇头，目光绕过风晴雪望了眼已十分昏暗的天，“天色已晚，若有他事，明日再议。”风晴雪还欲开口，眼前之人已消失在木阶的拐角...

“木头脸真是可怕...喝了那么多酒竟然都没醉...”

阖上房门那一刻，那人趔趄一下，右手重重按上木桌，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果然还是高估了自己...

甩了甩发昏的头，将自己重重砸进锦被时，心上却又不免发笑...

第一次因一个玩笑同床，也不知是谁当真了，嘴角的肿，是故意，还是无意？

记不清了...已然记不清了...

那人缓缓伸手，扶上被纱帘掩住的床沿，不出意料的抚到浅浅的痕迹，贪恋一般，抚了一遍又一遍，却又忽然收手，不敢再去碰...

浅浅的，影影绰绰，他恋了许久之人亲手所刻。

‘不忘’

将你眉眼印入心中，如此便再不能忘。

不能忘。

不敢忘。

不想忘。

前一夜饮了如此多的酒，第二日却依旧早早醒了，到沦波舟上时，天色半明。

沦波舟‘嗡’地一声启动时，那人忽地皱起眉，却又是无奈，“出来吧...”

“...屠苏哥哥...”襄铃身上铃铛响动之声悦耳动听，那人却是叹了口气，“晴雪..”

风晴雪暗暗吐了吐舌，也跳了出来..

“竟然...竟然全部跟来了！”方兰生一扶额，“失策啊！”

“屠苏哥哥...对不起...”襄铃扁扁嘴，“襄铃实在想来....襄铃...襄铃不会拖累屠苏哥哥的...”

“苏苏....”风晴雪望了望脚尖，“你说过不会抛下我的。”

“既已来了...”那人顿了顿，眉皱的更紧...似有些不情愿，“我亦不能说甚么。”

言下之意便是，‘你赢了，你说了算。’

将至雷云之海时，那人正盯着一团灰泥发呆，大概是要捏泥人罢...

即使已到这时了，风晴雪也只是沉思了半刻，而后伸手揪了一团泥糊到那人颊边...

“……？？”那人望了望泥团上的小坑，又望了望风晴雪，伸手将颊边的发挽到耳后...

风晴雪望着那人颊边一片灰泥，半掩着唇笑起来，那人才缓缓皱起眉...

“苏苏...你刚才在想什么？”风晴雪边笑边问，一双明眸好似有流光在萦绕..

“胡思乱想罢了。”那人起身去厢角拿洗漱时的木盆，风晴雪扯着衣角在后跟上...

掬起一捧凉水时，那人颤了一下，手中之水便从指缝渗走了....

再掬起一捧，仍是如此...

不知是苦闷，还是恼羞成怒，那人索性伸手将水拨在脸上，领口洇了一大片阴影...

觉着大概是洗净了，那人半抬起眸，风晴雪执着绸巾呆愣愣地望着他...

那人眨了眨眸，挂在眼睫上的水滑落，“...晴雪..”“....唔...嗯？”风晴雪一下回神，连忙将手中绸巾塞给那人...

将脸上的水拭净，那人将绸巾塞回到风晴雪手中，转身便出了内舱....

“木头脸怎么这么喜欢秀恩爱啊....太过分了！”

他扯着袖子帮他擦尽脸上之血，很仔细很仔细，即使心跳的格外的快，似要从胸口蹦出来...

他自然伸手环着他的腰，就像...流氓一样....却偏偏依旧面无表情....

他的脸是凉的...他的手是热的...指尖发麻...一直麻到心底...

心猿意马...

那人忽地驻步，转身拨开方兰生，便往来时之路急跑，“回去。”

“怎么了...木头脸你....你等等我...”“屠苏哥哥...发生什么事了啊...”

好在行得不远，那人只跑了两条街便回到了约定之处，只是再无一人...

自他听到声音到这里不过半柱香时间，若是于敌人相遇，也不应这么快便结束，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全掳走...

“屠苏...若是想救晴雪，不妨来主殿看看，在下于那恭候屠苏大驾...”

襄铃追上后便不安地望着四周，而后紧紧地拽着方兰生的袖子，“好像...有妖气...”

“妖气？”方兰生还未开口，那人已将目光移了过来，“好像是...蜃妖的妖气...”

“海中有蜃化妖，名唤暗云奔霄，擅幻术...虽然比我们青丘九尾狐族的幻术差多了，可...好像是一只已成年的蜃妖...”说起本族，襄铃自然而然地自豪起来，却还是隐有顾忌....

“唉...现在也没有别的路了...”方兰生叹了口气，拉了拉襄铃，“走啦...”

“哎呀呆瓜你别拉我！”襄铃撅了撅嘴，“屠苏哥哥还没说要走呢！”

“走吧。”“诶...屠苏哥哥...”“走吧襄铃，你看木头脸都说啦...”

襄铃说的果然没错，那人渐觉接近主殿时，前后出路皆被暗云奔霄所阻...

宽阔无人的街道一下挤满大大小挟执念’所化之人，皆是四肢僵直双目赤红...

那人皱了眉，目光扫过一片‘执念’，索然未发现自己所无法下手之人...

襄铃却是轻呼一声，纤手掩着唇，“兰生的二姐...”

大多都是琴川之人...看来这大半的‘执念’都是从方兰生身上所溢出的...

“这...这一切，都是假的？”“自然。”“...唔。”方兰生捂着额头，“我...我下不去手...”

“不怕...”襄铃忽然伸手掩住方兰生的眸，“兰生不怕，看不到就不怕了...不怕...”

“襄铃...”方兰生伸手抚上覆住他眸的手，心中再无法平复...

那人侧眸望了眼方兰生，伸手于身前画了一法阵，而后将食指咬破赋予阵中...

鲜血没有融入阵法，也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漂浮于空中，连连续续...

阵起...火起...火舌一点点舐尽暗云奔霄所化之境...

天明。

到殿前时，那人下意识抚了抚食指，已光滑如初..不免苦笑...

经过天灾的蓬莱之殿也已残破不堪，那人伸手推门时，年久失修的门直接摔落在地，变为零落的两段，激起厚厚的灰尘，云里雾里...

襄铃咳了两下，眼眶红红地，却不肯开口，她说过不会拖累屠苏哥哥的，她不能给屠苏哥哥添麻烦...

方兰生见了心疼，连忙将水袋递给襄铃，一边扯了袖子帮襄铃蹭了蹭眼角...

那人也暗咳了两声，将身前扬起的灰尘挥散，视线才渐渐明朗起来...

大殿深处，欧阳少恭一袭红衣，淡然抚琴，恍若初见...

尹千觞木然而立，风晴雪见他来了，趋前一步，却又被阻回，只能无奈开口，“苏苏...”

那人望了风晴雪一眼，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欧阳少恭又拨了两下弦便停了手，只是浅浅笑着，“好久不见，屠苏。”

“....放了晴雪。”“好。”“……！”欧阳少恭如此爽快的应将下来甚是有些不可思议....

那人轻皱起眉，欧阳少恭果然允诺，放了晴雪，风晴雪小跑到那人身边时，那人才放下心...

“苏苏...”风晴雪一下抱住他，那人抬了抬手，却又放下，“我以为...再也...”

欧阳少恭冷冷的望着，那人歪头对上他的目光，忽地一震，伸手便去拔身后焚寂...

琴与剑交击的第一下，大殿倾塌，天地崩裂，蓬莱残骸的一角伴随着雷光显现于天边...

他早该料到欧阳少恭是在试探他，偏偏他还未看出，堪堪中了欧阳少恭的计...

一击之下，欧阳少恭已了然一切，心中怒意胜过其他，便不打算再有留手....

飞射的檀叶擦过眉角，鲜血弯延而下，右眼一片血红，模糊不清....

再一剑势，扯着袖口胡乱蹭了蹭眉眼，有些刺痛，也有眼泪...

琴音以排山倒海之势侵泻而来，那人以手中焚寂抵住，却是震得脸色发白....

尹千觞于大殿倾覆之时已恢复意识，举着巫咸的神杖发出一次次的攻击...

襄铃也想上前，奈何一次次攻势只能勉强抵住，急得要掉泪...

方兰生口中念念有词，佛光萦绕于身旁，将阴郁之气尽数驱散...

风晴雪服用了欧阳少恭的药丸，灵力被抑，只能于那人身旁皱眉....

再一次被击退，那人只觉喉头一甜，却又硬生生将那腥甜之意咽下，喘着气望着欧阳少恭...

“焚寂之力远不止这些....”抚琴的手仍不停，“何必留手。”

他并未刻意留手...只是...那人沉了沉眸，焚寂于身前划过一道红痕...罢了...

将手中焚寂握紧，掌心之血抚过剑身，墨色之焰滕然而上，携着淡淡的魂魄之力...

将魂魄之力祭剑，与欧阳少恭生死相拼，他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

再也看不清身影，只剩两团暝光于天地间穿梭，隐隐见得，一只凤凰，一只重明鸟...

散落的攻击于空中炸开，风晴雪痴痴地望着天空，泪水模糊了视线也不知...

天地间忽地爆出大团大团的黑焰，如同先前焚寂剑上的黑焰，迅速弥漫开来...

风晴雪后退一步，背后抵上什么，回头看时，是尹千觞...

“快来。”尹千觞拉了她到安全之处...

“好可怕...”襄铃打了个哆嗦，方兰生握住她的手，“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光团忽地停滞于空中，时间好似停止一般，天边即被拉入的蓬莱残骸也不再出现...

黑焰霎时停了，同时，天上的光团又动了起来，却是快速坠落...

光芒一点点散去，露出两个人的身影，皆是生气稀薄，风晴雪不顾散落的黑焰跑过去，堪堪接住那人...

鲜血已经染红了视线，耳边也听不清什么了，欧阳少恭的一袭红衣却在他眸中依旧清晰...

他已油尽灯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所以那人努力地瞪大眼，尽管视线已开始模糊游离...

“...晴雪....扶我...起来.....”欧阳少恭似是还想动手，那人将最后一丝魂魄之力聚汇，勉强开口...

那袭红衣渐渐于眼前放大，那人伸手去拾焚寂，风晴雪也伸手去拾，终是拿到手中了...

却是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欧阳...少恭...”红衣于眼前停下，欧阳少恭缓缓伸手，那人瞪大了眸....

冰凉的手指落在温热的脸上，那人张了张口，吐出两个无声的字，欧阳少恭浅笑...

已了然...

冰凉的手垂下，还有那人安然阖上的眸....

焚寂剑断...

——END——

溢散出的光点绚丽而飘渺，光点飘到半空时，却又有几个融回了那人身体...

风晴雪的泪戛然而止，不可思议地望着已睁开眸的那人...

“煞气...消失了...”

也祝你和晴雪，守得云开，相守一世....

——【真·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