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番外：爱很容易，但恨却太难（上）（1 / 1）

在一万岁的天女册封礼上，茹素第一眼见到那个白衣胜雪，不染凡尘的男子。

眉目间一派清冷，但举手投足确实威严到不容置疑。

那天，她跪在神坛下，看着他踏着红毯，一步步从神坛上走下来，走近她，将象征天女的王冠戴在她头上。

她贵为天君的女儿，从小见到优秀的男子数不胜数，武枪的，弄墨的，各型各色，但却从没见过有一个人有他这般的气质：华贵尊荣，清高威严。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在他身上完美演绎。

后来她才明白，那种气质两个字便足以概括：神尊。

自从过了三万岁，她爹爹便有意无意的介绍些优秀的男子给她认识，无一不是手握重兵修为常人难及的天将，见的多了，她也明白她爹爹大概是个什么意思，可她天生便不喜欢这样粗犷的男子。

她常常自己一个人窝在墨文阁找些古书来看，最喜欢的便是上古史，里面常常会讲到神尊如何整顿六界，如何凭一己之力匡复天、龙、九尾狐、昆仑四脉，修为之高深莫测，六界之人无一不尊崇。

茹素皱眉，神尊那样单薄书生的样子，提着笔倒是爽心悦目，那样一双手，又如何能持剑一举断山脉，竭海河，斗鬼魔，度恶灵，想必定有后人穿凿附会夸大其词之说。

有时她也会背着爹爹偷偷跑去九重天外看他种花弄树，毕竟她贵为天女这样接近男子有损身价；然而若是见他心情不错沏了茶，她也会忍不住厚着脸皮讨两杯来喝，冒着热气的水蒸气一熏，便不显得她脸红的那么明显。

他煮的茶总是恬淡的令人心安，茹素当时觉得，能喝到

他煮茶的人，着实很幸福。

后来他爹爹再介绍给她认识的男子，她总会不自觉地同心中的那一袭白衣作比较，这个略胖了些，那个不够英气，再那个眉眼淡了些，后来茹素才明白，若是见得的人不是他，她便会觉得他们有哪里不足够。

原来，那一袭白衣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住进了她心里，天下无双。

以是，茹素婉转的跟她爹爹提了她的这个心思，她爹爹一向宠她，她以为他定会帮她，可出乎意料的是，她长了这么大，第一次看到允的脸沉的令她害怕，那是允第一次冲她铁青着脸，声音冷若冰霜的对她道，“这世上，你爱上谁都可以，就不是可以爱上他！”

她哆哆嗦嗦的问了一句为什么，却只听到了一句让她噤若寒蝉的回答，“总有一天，我们会致对方于死地——”

她不肯信，然而允却不肯再对她多说什么，她有些委屈的跑去九重天外想听他跟她说说话，却意外地撞见赤言神君和他一同风风火火的赶去凡界。

她有些不放心的隐身跟了去，眼前看到的一幕却令她惊的说不出话来：

千顷芙蕖灼灼，小舟上一袭血衣女子，鲜血已经染得看不出来她衣裳原来的颜色，气若游丝，她对着云头上提剑的蓝衣仙将道，“你杀了我吧，元辰，既然注定要失去你，倒不如死在你手里来的痛快——”

那个女子中眼中有一抹混沌，又有一丝决绝，脸上一副颓然，那时茹素不经世事，并不懂得能有这样的表情该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她只见得数千天兵刚要出手，突然乌云密布，天地之间一片墨黑，一道闪电劈向天兵所立的云头，火光电石之间，她仿佛见得一袭白衣神色凝重的抱起小舟上的女子消失不见了。

天色再亮起来的时候，数千天兵一脸的心满意足，腾云便会九重天复命去了；只剩她一人呆立在荷塘之上：

原来，挥挥衣袖间他便轻易改掉了数千人的记忆；原来，史书上对于他的记载，果未有半分夸张。

真的会有一天，他与爹爹针锋相对，你死我活吗。

那日的她浑浑噩噩的腾云回了牡丹园，凡界见到的震惊的一幕又不曾有一个人可以与她分享，她将自己闷在屋里几日，无人倾诉，无法发泄，终于惶惶不安的高烧了一场。

再睁眼时，面前的白衣人正在给自己扶脉。

爹爹在一旁焦急的看着自己，她这才知道她这一烧竟烧了半月。

胤川提笔优雅的写了一张方子递与身旁的人，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深沉，“这副方子给天女煮上三日，便再无大碍。”

然后那袭白衣转过来，星辰般的眸子在她脸上扫了一扫，茹素只觉得脸腾——的就不受控制的烧了起来。

“天女好好休息，这些日子不要出门，别再着风了——”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着渐走渐远的白衣身影，她的一颗心跳的快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一般。

能得神尊亲自扶脉有多不容易茹素是明白的。同样明白的还有另一件事，她此生已经爱上了她爹爹唯一不许她爱的男子，无法自拔。

她很努力的不让自己想起那袭白衣，可越是这样，却越忍不住的凡是看到新奇的花花草草的种子就送去九重天外，听说有味道好的茶叶便不辞辛苦的寻了来送去九重天外，每次虽只得他淡淡的对她点头道声谢谢，很偶尔她暗示他她有些口渴时他才会沏些茶来给她喝，但即便是这样，她也觉得心满意足。

隔着茶盏上的袅袅雾气，她偷偷抬眼看他，彼时的他正低眉翻着手中的佛经，她心中一叹，这样清静无为的一个神尊，大概就是供在三十四重天，让人瞻仰崇拜的，究竟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将如此清修无为之人拉入三丈红尘。

恐怕她是没有这种勇气的。

即便只是能远远的看着他，但只要能看到就好

抱着这样的心态，她求他爹爹将她送去了菁华学府。

他教佛法，她便很努力的研读那些艰涩的佛经，只求得能偶尔同他说上一句话，得他一眼青睐，她便能高兴上好几日。

喜欢神尊的女子很多，菁华里也有不少，尤其有一个爱穿着大红衣服的魔界女尊，她喜欢神尊简直弄得人尽皆知，搜罗了四海八荒的好吃的，还抢了东海上好的夜明珠，可都被神尊淡淡的回绝了。

她觉得，神尊应该是不喜欢那样张扬的女子。

她心里有些窃喜，觉得神尊应当对她是不同的，她冬日落水，以神尊淡泊的性子却登时便出手救她，晚上还专门送了她珍贵的簪子，对她说，“菁华发生的事情，便让它沉默在菁华之中吧——”

她一时间差点热泪盈眶，她以为，他是懂她的心思的，懂她夹在他和她爹爹之间左右为难，才这样体贴。

这个念头在胤川选了她做折子戏的女主角之后更加坚定。

因此，她便不免有些沾沾自喜，不知是不是虚荣心在作祟，她言语之间不经意的透露出神尊对她的宠爱，以及对魔尊的不屑，身周的女学子听说神尊竟亲自送了她簪子之后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种羡慕，让她很是得意。

直到公演结束，不经意在山音阁见到他为魔界女尊扶脉的时候，才终于明白，长久以来，只是她自己在自作多情。

她犹记得那日她睁开眼，神尊为她扶脉的眼神，冷冷的，即使是嘱咐她好好休息时，声音也是淡淡的，不带丝毫感情。

她曾以为，神尊高高在上，性子清淡，说起话来不带情感也是正常。她那日高烧能得神尊扶脉便是天大的事情。然而，在看到他看魔界女尊时眼神中的关心，心疼，小心翼翼为她掖被角却不舍得吵醒她时，茹素才明白，原来，神尊亦是可以有感情的，可以有那种毫不掩饰的喜爱，只是她从来都没有机会见到罢了。

即使心痛难当，她亦是一个有尊严有骄傲的女子，既然他心有所属，她又何必再去作践自己，即使做不到不爱他，她至少可以做到不见他。

直至那一日，偶然在院中抓到一只纸鹤。

只要一眼茹素就能认出来，那是神尊折的纸鹤。鬼使神差的她拦下来那只纸鹤，却没想到，就是这只纸鹤，改变了她今后的人生。

一步错，步步错。

纸鹤上的信还未读完，她的手已经抖到不能自已——

怎么会，他怎么会落得经脉尽断而羽化的下场——

她立马将手中的纸鹤烧为灰烬，这样的一只纸鹤，若是被她爹爹截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她疯了似的冲进墨文阁中，在所有医药有关的古籍中疯狂的翻阅着，她不信他此生该绝，她不许！

不知算不算上天怜悯，三天三夜不休不眠之后，终于在一页泛黄的古籍上让她找到了一行小字，“东荒九穗禾，凡人食之老而不死，仙人食之肉体重塑。”

她冲到东荒去找九穗禾，她看到魔界女尊同朱獳殊死搏斗，她心知自己不是朱獳的对手，所以直到魔界女尊取到九穗禾之后体力不济的晕倒，她才出手。

面对昏倒的魔界女尊，是救，还是不救？她心中不是没有犹豫过。

她自诩不是一个气量大到可以出手相救情敌的份上，她此刻不出手重伤她，茹素觉得自己已经对得起天女这个名号了，也对的起爹爹这么多年的栽培。

求着白泽上神为神尊续命之后，她将神尊藏在她的牡丹园内，可是纸包不住火，不出三天的时间，允还是带着手下三两心腹杀气腾腾的闯进了她的牡丹园。

她心知他此劫难逃，心下一横，跪在院内，拦住允要夺胤川的步伐，目中含泪凄凄道，“女儿未能遵循爹爹教诲，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若是爹爹执意要取神尊性命，那便连女儿的性命一同取走好了——”

允眼中掀起滔天巨浪，怒意瓢泼，举起手便要向茹素的命门盖去，茹素双目一闭，身子因害怕而打了个哆嗦，然而步子却不曾往后退却半步。

她怕允的怒意，可更怕从此会失去他。

终究，爹爹还是疼女儿的，“罢、罢——若是能让他娶了你，哎——”允叹了叹气，“罢了，罢了——”

有些选择，一旦做了，即便明知道是错的，却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她没有勇气看着她爹爹眼睁睁的杀死她最爱的人；也没有勇气看到真的有一日，她最爱的人同他爹爹反目。

她自欺欺人的对自己说，也许自己嫁与神尊，这样可以化解他们之前的矛盾。

爹爹用嘉果修改了神尊的记忆，没有人有足够的修为抹去神尊的记忆，即便是天君也不例外，他只能将胤川在槐江山之后的记忆中与魔尊有关的部分，换成了茹素；她没有反驳，或许心底的某一个地方，她也偷偷的期待他能爱上她，就如同他看魔尊那般含情脉脉的看着她；

爹爹将还在调养中的魔尊关入了三十六重天的融雪谷内，明明知道那里凄清荒凉，可她亦没有反驳，或许心里的某一个地方也期待着她可以从天地间消失；

她还主动联络颜夕做伪证，证明魔尊出手伤了华玉；魔尊什么都不曾做错，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即便不能让他爱上她，也要在他心里抹黑魔尊的理由——

纵使她不吃不喝的守了他半月，他醒来只是冷冷的对她说了一句，“天女，请自重——”她亦无怨言；

纵使知道他不爱她，她亦肯默默的等着他，等他闭关出来，等他们大婚。

她有足够长的时间，她相信总有一天，她可以等到他愿意放她在心上。

就一如他将魔尊放在心上那般。

可是，等来等去，只等到“神尊闭关期未满便匆匆赶往融雪谷”的消息——

那是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刻茹素的心中仿佛冻结成了万丈冰原，冷的连她自己都直打哆嗦。

原来无论如何，他都放不下魔尊。一个如鬼魅一般的念头卷上了茹素的心中，她想魔尊再也不存在，再也无法介入她和他的生活。

她想神尊心中只看到她一人。

连她自己都不曾想到，一向冷静的她会在那一刻被妒火烧的失去了理智，她引了一把红莲烈火烧在三十六重天。

直到在婚宴上看到那个杀破之漩的时候，茹素才意识到，她错的有多严重：爱情无法转移；爱情也从来不是一道选择题。

不是，如果没有魔尊那么神尊便会和自己在一起；

而是，如果没有魔尊那么神尊宁愿连天地都一同舍弃——

“你救过我一命，现在咱们两清了；从此我再不欠你什么——”

两清——

这是她听到过的最悲凉的一个词。

她宁愿神尊说她欠他的，说她对不起他，要她偿还；即便不是爱，即便是恨，两人只要还能有丝丝缕缕的瓜葛，都是好的。

感情中最怕听得“两清”二字。自此，六界之大，上天入地，千千万万人从他生命中来了再去了，却也没有一个可以再是她；自此，任她相思成疾，任她悔不当初，任她无论如何努力想再他心中留下自己的影子，却也是徒劳。

他们，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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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荒十万年，若是在茹素心中留下了什么，那便是恨吧。

蛮荒多怪兽，而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散不去的瘴气，长期呼吸便会叫人身体一日日的弱下去。

初来蛮荒的几年间，她还曾幻想过，有朝一日神尊心软了，会将自己从这个地方接出去。

刚开始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便是这个信念。

她最初并不是蛮荒那些怪兽的对手，每每对峙虽能侥幸脱逃，但也少不了狼狈的添一身的伤，咬着牙将合了血干在身上的衣服一点点撕下来，再忍着痛在溪流中清溪伤口的时候，她一直幻想着，她要活下去，或许有朝一日还能回到九重天。

一年，两年……

十年，二十年……

一万年，两万年……

一点点淡灭下去的是希望，一点点燃烧起来的是恨意。

当她可以手起刀落毫发无伤的解决一头头朝她袭击而来的怪兽的时候，她心中是恨的；当蛮荒的怪兽已经再不敢近身主动攻击她时，她心中是亦恨的。

她恨他。

恨他将她一个人扔在这里，恨他不曾看到她的痴心，不曾回应她。当然，最恨的便是他害她家破人亡。

纵使，在牡丹园内，爹爹最初对他起了杀心，可是她哭着求爹爹，他便心软，便成全了她。可是她们成亲的当日，胤川却堕了魔，杀人不眨眼的便取了她爹的性命。

或许，真的如爹爹当日所说，他们两个，注定有一个人要死在对方的手上。

又或许，千错万错，错的本就是她。她不该爱上他。

十万年的当口，一只纸鹤飞进蛮荒，她第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神尊的纸鹤。

难道，十万年，他终于放弃神尊，终于想接她出去了吗？

一时间茹素心跳有些快。

她将沾着刚刚解决凶兽还沾着血迹的手在身上胡乱的蹭蹭干净，接过纸鹤，然而那上面的内容，却兜头浇了她一身的冷水。

他要接她入无春谷，而理由很简单，为了让她救魔尊。

她嘴角扯扯，她不甘心，她凭什么！她哪里比不上魔尊，不论是容貌，权势，地位，还是那颗对她好的心，她都自认不输魔尊。

凭什么，十万年前他为了魔尊舍弃了他；十万年后还认为她还会乖乖替他去救魔尊的性命！

怒意烧光了她的理智，茹素拳头攥的紧紧的，她想要报复，魔尊醒不过来自然是最好，若魔尊醒过来，她也不能让他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