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明星煌煌(1 / 1)
太阳一点点的西沉下去,从一个红彤彤的火球,到漫天烧的绯红的火烧云,再到天边的一条红线,一点点暗下去,到完全消失殆尽。
就如同我的心情,一点点,一点点的沉下去。从炽热,渐渐变凉。
当最后一缕斜晖消失在山巅的时候,我倏地站起身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留住那最后一抹余辉。
然而,天色终还是完全暗了下去。
胤川也终是不曾回来。
青逸原来跟我说,年少轻狂的时候被骗几次没有关系,傻一次也不可怕,总归就当成长的教训罢了——
可是,面对胤川,我傻了一次又一次,从来不曾悔悟。
直至清冷的月辉洒下来的时候,我还在云头之上。
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天空如墨玉盘凄冷的点着几颗不算明亮的星星,我跌跌撞撞的从云头飞到悬空谷内,已经人去屋空,唯有几个身着天青色道袍的小童子在打扫着殿内的狼藉。
我抓着一个便问,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微微的颤抖起来,“人呢,人都去哪了!”
小童子被我吓的手中的扫帚都差点扔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回道,“神尊、神尊和殿下他们说,说神后动了胎气,都、都去了无春谷——”
胎气——
听到这两个字,我脑子有些发懵。
我拽过小童子的手结了个浮生咒,这童子地位较低,只能在殿里角落的位置远远的瞧着,所以我的视角很是模糊,但也足够我看清楚茹素微凸的小腹,胤川神色慌张的为她扶脉,然后抱起她,连着萧夜,白泽,赤言一行人均急匆匆驾云而去——
我苦笑,心里没有痛的感觉,只是有些自嘲。
每一次,他都言之凿凿的说他爱我,每一次,他都选择茹素弃我而去,我怎么还能傻到下一次还想相信他——
脚下踉跄一下,身形微晃,被身边的小童子扶住,“尊者,你没事吧——”
我摆摆手,嘴角无奈的向上扯扯,“无妨,只是有些累了,想回家了——”
强求不来的人,便随他去吧。
胸口有些涩涩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心中荡开去,感觉荡的整个人连头脑都不太灵光了。
*********
本想是回到我曼陀殿好好饮上几缸酒,然后痛快的闷头睡上几天,然而听到耳边有男子声音似是有些不满的质问,我才恍过神来,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的走来了龙宫。
“你怎么来了!我们这里不欢迎你!”面前的人身披铠甲,手执长矛,浓发虬髯,怒目圆睁,皮肤略略有些黝黑,可能因为常年风吹日晒皮肤很是粗糙。他看见我颇有些气的咬牙切齿的模样。
我四下打量了一下才突然想起来,今日正是莫崖从南海凯旋的日子,眼前这正殿中盛大的酒宴场面,应当是东海水君为他们接风洗尘的庆功宴。
原本丝竹声声,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酒宴,因为我的一露面,瞬间安静了下来,殿内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的盯在了我的身上。
身旁另一个坐在主位上的人起身,呵斥了那人一句,“封朔,休得无礼!”眼前说话的人倒是比方才说话的人斯文一些,脸上挂着个疏离的笑容对我抱拳道,“左副将心直口快,”一时间失了礼数,还请太子妃不要见怪——”
我对这两个人略略有个很浅的印象,貌似莫崖那天在沧栖殿领兵,一左一右的两大将军便是这两位。
曾经帮莫崖批过几日的折子,略略还有些印象,按照东海的军事制度,右将军的军衔比左将军高一个品阶,右将军发话,左将军必听之。如今,那模样凶煞的正是左将军封朔,而略显斯文的是右将军,莫崖的远房胞弟,莫枫。
我今日着实是有些倦了,整个人觉得恹恹的,实在没有力气与他们起什么争执,况且他们出征前夜确实是我表现不当,他们对我颇有怨气也是应该的。便摇摇头,淡淡道一句,“误闯了庆功宴,是我的不是,就此告辞——”
可那封朔却颇是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仍然一脸的愤懑不平,“莫将军,这魔界女子果然薄情!咱家太子为她才受了伤,她却连问都不问,转头就走,今儿我要不收拾她替太子出口气,就愧对太子对我的栽培!”
说着,那封朔的剑便出了鞘,明晃晃的刀刃便冲我刺来。若是平常,我只要一个侧身,便能轻易的躲闪开去,或者掏出鞭子挡开便好,可今日见过胤川回来,整个人只觉得傻了一样,一丝力气也没有,动也不想动,想不起来要躲,也想不起来要反击,呆呆的站在原地,任他的长剑向我的胸口刺来。
还是那莫枫眼疾手快,一瞬间出手拿剑为我挡开劈面而来的一刀,冲着那封朔呵斥一声,“封副将,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我这才回神,对着封朔,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你是说,阿三他受伤了?”
那封朔没好气的又瞪我一眼,刀仍是死死的握在手里不曾松手,冷冷一声道,“还不是你办的好事,你别在这里明知故问了!”
我不理会他蛮横的态度,转头看向莫枫,追问一句,“阿三他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
莫枫依旧是一副不卑不亢,从容应对的态度,抱拳道,“太子妃不用担心,太子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在沧栖殿静养,想必明日就无大碍了——”
得了莫枫的这句话,我便径直的赶往沧栖殿,反正这一屋子的大小将士都因为出征前夜的变故而对我心怀不满,这正殿想必也容不下我。
只不过我推开沧栖殿的门时,只见里面一片幽暗,连一只蜡烛都不曾点着,我连唤了几声“莫崖——”可殿中除了我的回音以及浓的散不去的酒气,再无任何响动或者气息。
这个家伙,怎么总爱趁着受伤的时候乱跑!
我只好再次结了个追踪咒,只见这追踪咒发出的荧光,顺着酒气,一直延伸到了沧栖殿后院的珊瑚海中。
一望无际的红紫色的珊瑚海,远远望去,就如一团正在灼灼燃烧的火焰,映着碧蓝的水波,在夜明珠幽暗凄清的光辉映衬下,不时映射出深蓝淡绿的光辉,五彩交相辉映,美丽的有些不像话。
翡翠天晴而清虚廓彻,珊瑚海月而光焰波澜。
大株的红色的珊瑚,又连着大株紫色的珊瑚,再加上莫崖本身就爱穿着红色的衣服,若不是有追踪咒的牵引,我定是找不到他的身影的。
一大片紫色的珊瑚从中,莫崖一袭红衣侧躺在其中,若不是仔细分辨,便要将他的身影迷失在一片瑰丽的珊瑚海中。他手中几壶酒已经见了底,三千随意青丝披散着,面色已微醺,眼神因醉酒而显出几分迷离,荡漾的水波斑驳的洒在他的脸上,美的好似一幅浓墨重彩的工笔画。
一念万年了尘劫,十方三世同正观。
“莫崖——”我轻声唤他,他眼神定定的落在我身上,半晌,脸上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似是有些自嘲似的轻轻叹了一声,“最近的酒量怎么这么浅,这才几盅酒下肚,竟就出现了幻觉——”
我腾空落在他的身边,这是我第一次坐在珊瑚上,原本以为会是硬邦邦的,没想到竟比床还要松软有韧性。“你伤在哪里?”我坐在他身边问道。
莫崖依旧看也不看我,自顾自的喝酒道,“是我痴心妄想,你今天见过神尊,又怎么还会再回东海来找我——”
我本想伸出去为他扶脉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原来,他竟是什么都知道的,可又什么都不曾说。
明明很期待我可以回东海来陪他,可却又不曾说破。
他临行前那夜,眼神中小心翼翼的询问又一次浮现在我面前,“不知后日凯旋,能否有佳人在侧?”
其实那时他心里明白,此番一去,我必定会见到胤川。他什么都懂。
就在我出神之际,突然冷不防的被他拽到了怀里,一个重心不稳便被他压在身下,还不带我反应过来,他冰凉的双唇便覆上了我的,我一惊,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只听他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既然是一场美梦,那便美的更彻底些吧——”
我双手被他拽住,想打他打不到;双唇又被他含在口中,想咬他咬不了,好生憋屈;只能生生被他抱在怀中吻着,感觉他唇间细密的轻吻。若是想向下挣脱,那软绵绵的珊瑚便会随着我身形的移动而改变形状,无论我怎么动,都能正正好好的将我结结实实的包裹在里面。
我好不容易才挣脱出左手,在他的右臂上狠狠捏了一下,他全身因剧痛颤抖了一下,眼神也突然清醒了过来,看着身下的我,愣了一下,似是有些不敢置信的唤了一声,“柒柒?”
我瞪了他一眼,坐起来,整整衣衫。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放开我,刚想要解释什么,我便开口打断他,“你的右臂给我看看——”
莫崖下意识的将右手往回收,“没什么大碍——”,话音未落便被我一下子拽住了袖子,因为懒得与他争执,我稍稍施了个法术,将他整个右手的袖子撕拉一下子扯了下来,露出了整个白净的手臂。
应该说,原本白净的手臂。
现在那只手臂上犹如藤蔓一般爬着细细密密的伤口,还有些地方因为伤口太深似乎还在向外渗着丝丝血迹,看得直叫人觉得触目惊心。我瞪他一眼,“这叫没什么大碍!照你这伤势,若是不好好静养半月,右手就废了!”
他倒是不理会我的坏语气,脸上扯着一抹笑意,安静的看着我说,“柒柒,你担心我,我很开心。”
我又没好气的翻了他个白眼,都伤成了这个样子,他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跟我嬉皮笑脸。我恨恨的道,“还有没有伤在哪里,快说,别逼我将你整件衣服都毁了去!”
莫崖倒是一脸不以为意的笑笑,“毁了吧,反正被你看光我也不亏——”
我,“……!”
实在懒得与他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我转身刚要回沧栖殿内取写药膏来给他,却突然毫无心理准备的被他从背后环抱住,一瞬间心脏猛跳了一下。
他结实的胸膛抵着我的后背,他温柔的声音穿过我的发丝,直达我的耳畔,坚定的道,“柒柒,我再也不会将你拱手相让了!我原本想,若是你心里有我,你便会回来,我强求也强求不来;可今晚,等到月上中天也不见你回来的时候,我便后悔了,后悔自己没有固执的将你留下——”
说至此,他手上的力度紧了紧,声音里似是还有些后怕,“柒柒,刚才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你不会回来——不过还好,你回来了;以后,我一定会紧紧抓牢你,再也不会松手了!”
他温热的呼吸和着他的声音吹在我的脸颊耳畔,只让我觉得耳际一阵难言的痒,却又不忍伸手去抓。
我们两袭红衣相拥在一片艳紫色的珊瑚海中,水纹荡漾,碧波明暗一片,单是想想便是一副旖旎的画面,倒也怪不得前来送酒的绿衣小侍女会吓得连酒壶都端不稳,红着脸一连说了好几个“不好意思”、“打扰了”之类的话,然后飞奔出去。
若说今天对胤川没有心灰意冷那是谎话,若说听了莫崖这厢剖白不感动也是谎话;可心灰意冷了是否就是不爱了我不知道,感动了是不是就是喜欢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此刻被莫崖这样抱着,心中有一丝丝暖意。
仿佛他是我在将要溺死之时唯一能抓住的那根稻草。
我在他的怀里挣了几下,却又挣不脱,只好说道,“我不走,我去帮你上药。告诉我还有没有伤在哪里——”
莫崖这才半信半疑的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