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黄粱一梦(1 / 1)
段至铭没想到,隔了一周的接见,皇上不是要告诉他,应允了他的请求,而是要和他打个赌。皇上和他赌一个特别不可能的事,桑采薇会选择李思成,他当时笑着觉得这绝不可能,以为自己终究会得到她。所以他出门的时候把自己的玉珏丢给了小贵子,他胜券在握。
此后一周他们俩都在商讨细节,如果她真的吃了他带进宫给皇上的那碟有毒的莲心假死,那他就负责在丧葬中带她离开,等她醒了之后,找人送她去和家人团聚。如果她在那之后还愿意回京,他会安排她在合适的地方,代替思成照顾她,帮他们传信,同时他和思成赌了第二件事,她会不会改变心意,在这漫长的等待里,选择和他在一起。
红幡是他在边疆从军回来时,认识的江湖女子,武功很好,还有两个死心塌地的跟屁虫,武功也还不错,段至铭找了她来帮忙,一口气获得了三个帮手。他们都是孤儿,也没有什么致命的弱点,他也很放心。这之后的事情很顺利,她真的吃了□□,他把她交给了红幡,他们三人一起陪她去了一趟苏州。回来之后,按红幡的提议进了青楼里,这是最容易掩人耳目的,至铭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在他们回来之前,至铭已经摸清了各个红楼里的情况,最后选定了芸屏坊。
他唯一对不起的,或许是红幡,那个总是穿着一身红衣,热烈如火的女子。
以后,他可能还要对不起梁家的那位小姐,只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他现在暂时还没有想了解的心思。这样想着,段至铭没有进新房,一夜夜睡在了书房里。
三天喜宴还没结束,将军府还没来得及派人去赶,宫里也还没来人暗杀,红幡就带了自己的丫鬟和府门口的两个侍卫回了芸屏坊。而段至铭在知道这事后,虽没有和家里闹,却还是在喜宴结束后一日就去了芸屏坊找她。
“我们需要这里常有的那种药。”红幡拿筷子敲着酒杯杯沿对坐在对面苦闷地看着她的丫鬟的人说,这话他应该懂,他或许还想坚持,可是桑采薇已经有了决断。她这个丫鬟有时候远比男人坚决果断,虽然她觉得很傻。
“去厨房偷或者找别人借都可能会被说出去。”桑采薇帮他加了酒,毕竟红幡只是个清倌,为什么会需要那种药,而且是在见过皇上之后,恐怕宫里会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也怪他们以前住在城北时从没提前想到这件事,没买过这个药,否则现在去拿药也不算奇怪。
“……”段至铭无言以对,连为什么不帮他生孩子也问不出来,因为自己明知道答案。
于是在段将军家的长子大婚没几天的时候,那个不孝子带了颗一手才握得下的夜明珠,去求红幡姑娘的初夜。老鸨眼睛都直了,哪还记得红幡说是卖艺不卖身,满口答应下来。
这一夜红幡屋里灯火通明,段至铭宿在她这里,只不过他也没让桑采薇出去就是。
“偶尔也陪我喝一杯?”看她只是站在一边看着,段至铭苦恼不已。
“有人说让她不要乱喝酒,尤其是陪你。”红幡躺在软榻上取笑。
这下子他们理由充分找老鸨要了药,桑采薇自己去煮了药,端进了房里,然后自己喝了药。
“需要这样防微杜渐吗?”红幡忍不住开口。
“我怕如果真的有了,我会舍不得打掉,最好是预防。”桑采薇抿了抿唇,有点苦。
“你见到父母不是很开心,为什么要回来?明知道王侯公子都不可信,霍小玉那种出身还被个穷书生骗了,杜十娘也不过是痴心错付,葬送进江水里。连普通人都求不得相知相爱,更不提厮守终生,你却还一头栽进去。”红幡从没和她聊过这些,虽也觉得她蠢,可是她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桑采薇果然微微笑起来,“既然普通人都未必求得到,那又何必一定要求一个结果。我不过是放不下,在他负我之前,我都在这里等他。至于这之后,如果他真的负我,我不过是一死,当初收下他的心,便以为他真的赐了我一死,这不过是死前的黄粱一梦。而且,说不定到那时,我并不想再死,可能,还可以有其他路,比如,让你带我去游历江湖?”
“你?去江湖?”红幡大笑出声,“那也离死不远。”桑采薇也笑起来,趴在桌上笑个不停。
“女人为什么都这么傻,什么都肯为了那个人去做。”红幡笑完了叹息般说出这句。她喜欢的人都已经大婚,她还为了他守着他喜欢的人,这个忙不知道要帮到什么时候去,可她好像也想知道能帮到什么时候,到那时候,她又该去哪里?
桑采薇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可从没对红幡说过,只因她自己的事都说不清,又怎么参与别人的事。
段至铭这样出手大方的当了芸屏坊花魁的第一个男人,没两天梁家的人就上门砸了场子,只不知是梁尚书授意,还是段夫人咽不下这口气。老鸨以前就只是看段家身家不敢得罪才让段至铭赎了人,谁知这个摇钱树还会自己跑回来,虽然梁家也得罪不起,但她终归还是周旋了许久,拦下了一大半的人。楼下已经砸了个稀巴烂,客人也已经跑光,梁家的两兄弟一口气冲到红幡门口,抬脚踹开了大门。
红衣的女子仍旧是躺在平时最爱的软榻上,斜睨了一眼门口的两只大□□。门口两人乍看到美女,愣了愣,回过神想起自己的来意,就要冲进去,忽然有两个男人从门外拉住了他们,“不要和段少爷为敌,毕竟你们家姑娘嫁过去了,难免有些鞭长莫及。”两人也不甘心,但想想的确如此,还是带了人走了。
从段至铭大婚那夜之后,皇上忽然对后宫有了新的态度,不是增多了宠幸秀女,却是专宠,而且是皇后娘娘,怎么说,都觉得奇怪。除了皇后娘娘那里,他不再去别处留宿,最多偶尔去坐坐。从桑采薇死后,他也再没有孩子。这事也算引起了后宫恐慌,但皇后娘娘毕竟是一宫之主,皇上专宠她,她就有机会生下太子,她对此并无不满。
翻过年又是三年之期大选的日子,宫里新进了一批秀女,这次连册封也没有,都住在储秀宫。
宫里众人都拉拢新进的秀女,以为皇上是腻烦了,迟早会迷恋上新来的。符月却并不是,而是遇到了一个很合得来的秀女,她的宫规学习已经结束了,便带了她到自己这里闲坐。
子椒在一边服侍,因为谈得来,她听到了从符月口里转述的她以前小主的故事。
“我进宫的时候,有个姐姐待我极好,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她提点我,也陪着我谈心,所以我才会这样对你。”符月开了头就陷入沉思里,其实这个故事不长,却好像说不完一样。在这宫里,桑采薇不是第一个死去的才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并没有留下太多感人事迹。
她一开始并不想进宫当秀女,可是做了才人之后,还是一直没有受宠,她也没有改变初衷。我进宫本来是因为士农工商,家里最看得起当官的,被挑中进宫,姐妹们都很羡慕我,我不是太懂姐姐为什么不喜欢皇上。你还没见过皇上,他英明神武,而且非常俊秀,对人还很温柔。姐姐对皇上态度一直很冷淡,照我说都可以说是大不敬了,可是皇上也没有计较。庄妃诞下芷汀公主满月之后,晚上在宫里办了酒宴,姐姐帮我梳了头发,我行嫔妃礼的时候也是姐姐帮我。可是那晚发生了很多事,庄妃说我的法式是诅咒,一定要皇后娘娘法办,姐姐替我认了罪,被皇后娘娘抓去关了起来。
一天之后的那晚,皇上翻了姐姐的牌子,我劝了皇上那么多次,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猜想皇上是为了救姐姐脱罪,可是翻了牌皇上一般还是会宠幸。只是那晚,四更才过宫里就传笑话一样传开了,皇上并没有宠幸姐姐。可是我忽然明白,皇上或许不是不喜欢姐姐,而是太喜欢,所以他不想让姐姐只是和我们一样的妃嫔。那时候我也获了罪要禁足半个月,半个月后我才再见到姐姐,她心境变化很大。那一夜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问过她,可是她没有对我讲,她总是什么都不对我讲,只是聆听。
隔了几天,她来看我,送了我许多书本画册,其中有一副就是你刚才见过的寝宫里那副皇帝的画像。皇上也夸她画得好,皇上还夸过她穿红色好看,姐姐的确什么都好。只是我也看出姐姐已经万念俱灰,所以才送这些东西给我,她画里的皇上栩栩如生,如果不是了解透彻,不可能画得出,姐姐喜欢上了皇上,而且不是我们这种。我们是为了凭靠,从来男人就是家里的天,顶梁柱,更何况我们的夫君是当今天子,是九五之尊。姐姐她好像不是这样想,否则应该和我一样,会愿意做皇上的妃子。她不愿意,甚至不愿意到宁可去死。
可是,后来皇上下了旨,要把姐姐送出宫,我知道,应该是段大人求了皇上,想让姐姐做他的妻子。段大人是庄妃怀孕时的后宫侍卫长大人,他经常去找姐姐聊天闲逛,有一次我和皇上逛后花园时还撞见了。皇上当时也没有说什么,而且放任了这样的接触,所以段大人才会去求皇上,而皇上竟然答应了。皇上他喜欢姐姐,喜欢到愿意把她让给别人,来让姐姐能够幸福。他是皇上啊,怎么能这样对一个女人,他对我们从不曾这样。我也有点嫉妒姐姐,我想,段大人那么爱她,以后,她会过得更开心点,也不会再想些不好的事。
没想到,皇上下旨的当天,姐姐竟然还是想不通,就此离世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性子这么烈,姐姐她是个很温和的人,说话做事都很慢,可是她的死让我明白,她不止比我聪明,还比我坚硬。她不想依赖任何人,她自己做决定,而且从不妥协。她喜欢皇上,她知道今生得不到,所以不肯嫁给别人,也不肯活下去。
皇上没有格外册封,仍旧让姐姐以才人之礼出殡了,那天我哭了一路,我不止是因为姐姐去了,再没人陪我谈心,还因为,我感觉姐姐这样拼尽性命的行为,让我很心疼,同是女人,她太勇敢了,我可能一辈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子椒在一边听不下去,便假借出去换热茶,走了出去。虽然已是春末,宫里还是用的茉莉,以前小主喜欢梅花香,冬天留了很多来晒茶,可惜还没用掉多少,小主就去了。这样想着停在一边发呆的时候,有人对她说,“子椒,你以后跟着朕怎么样?”
子椒一刹那回神,抬头看到的正是皇上,手里的茶壶差点跌落,他竟然会和一个宫女搭讪,看来近来传闻皇上在女事上越来越荒唐,并不是妄言。他在后宫专宠皇后,年前还去见过段大人的红颜知己,又没听闻有其他女人,恐怕暗地里做了什么奇怪的事,莫不是和自己宫里的宫女戏耍?虽说宫女也是他的女人,但皇帝很少自降身段做出宠幸宫女这种荒淫无道的事。子椒咬着牙不敢回话,他是什么身份,她能拒绝他的命令吗,何必用这种口气来问她。
皇上也不急,只是看着她,她的表情真的很像她以前的主子,只是子椒是真的恨他,没有体谅和理解。
“皇上,臣妾这里也就子椒还贴心,你也要跟我抢?”却是符月带了那名秀女出来,恰撞上这一幕。那名秀女也行过了礼。子椒回头看一眼,心里一跳,皇上这可是要害死她,符月虽然性子宽容,但毕竟不是小主,不可能容得下一个宫女借着自己爬上去。她也才想起来自己还未行礼,赶紧跪了下去,“奴婢听凭皇上处置。”
这便是答应了,皇帝勾唇,“月妃你再找皇后要个人,子椒朕就带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他来时没让人通传,也的确是为了子椒而来,刚才那一幕他也看得真切,子椒在这里可是一分钟也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