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第 109 章(1 / 1)
儿子来找他回家了。这是最好的结局,也是最好的结束,对吧?
所以余江中几乎没怎么费劲儿的,就准备好了行李。
行李不复杂,就简单的几件衣服,几本书。锁上门的一刹那,他几乎是松了一大口气。
兜兜转转,好像绕了一大圈之后,又从终点回到起点。
很平静的随着儿子,一路安静,脑子里空空的,没有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东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打车赶往火车站的途中,路边都是高大的白桦树。有萎黄的树叶悉悉索索的从树上落下来,落在计程车的车窗上。
曾经,余江中以为,这个城市,若没有了徐冉,就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了,可现在,心里这种低落的惆怅到底又是什么呢?
这个城市比不得SH繁华,比不得SH的明快,但安安静静的,画风舒缓而清新。安宁而恬静。人和人之间当然也有倾轧,也有漠然,但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人的适应能力是个多么可怕的一种习惯啊。
徐冉,会照顾好自己对吧?
即使失去了他,那小子也会过得很好的,对吧?
当然,毋庸置疑啊,这一直都是。小子那么年轻,生的又是那么的好看,职业也是,干干净净又崇高,又有什么让自己会放不下的呢?
这样一说,余江中兀自的,放下心来。
可脑子里却有个小小的,小小的,黑洞。一点点的,再扩大。渐渐的,占据他的脑海。
他会彻底忘记徐冉,对吧。
当然。
当然会把他干干净净忘掉。人是多么健忘的动物啊,更何况,他又到了怎么样的堂而皇之的健忘的年龄。
可是,假若彻彻底底忘记的那一天,他若是真记不起那小子的脸了,他若是忽然想倒过去想想,那张脸究竟是什么样,他该怎么办啊。
太想忘记了,太心急了,所以这些没有那小子的日子,他已经把那小子存在的所有可以纪念的影像给毁了。
毁的毫不手下留情,于是他知道一样事情,他是恨那小子的。在他抽身离去的时候,或是更早一点,当他觉得自己的付出对自己来说可能只是一场万劫不复的时候。
人是多么矛盾的一种动物。
他忽然很害怕。
害怕不知道哪一天,他不是因为记住还回头,而是因为忘却而恐惧。他忽然发现就现在,就眼前他的脑子已经混了。
或许,无论如何,得道一次别。
或许,应该再彼此道一声珍重,或许,再努力记住,到死都能,记住那张脸,清清楚楚的,知道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让自己摔了一跤,现在好了,梦醒了,结束了。偶尔还能想起点什么的彼此,是不是会好点?
他手指哆嗦着掏烟。
甚至都不明晰自己到底执念是什么。
把烟放在嘴边的时候,立刻就有工作人员过来严厉呵斥,“干什么干什么啊。这是什么场合你不知道啊。”
余江中尴尬的取下那支放在嘴边的烟,听见转过背的工作人员还是愤愤道,“一大把年纪,为老不尊。”
真他妈的。确实是大脑混沌了。所以对人家的控诉只能觉得抱歉。他抬眼看看滚动的提示牌,又看看腕表,距离他离开这个城市的时间已经剩下无多。
手还在微微的,难以控制的抖着。
无法支配自己植物神经的男人这才发觉,或许那个人远比他能认知的,感觉的,还有,重要?
余俊靠在候车室充电室的角落,看看表。
距离进站时间已经只有十几分钟了,给父亲留的单独整理时间已经足够,于是他慢慢的,笃定的朝父亲走去。
“爸爸,好了,可以准备走了。”余俊走到父亲面前,弯腰背起行囊,手挽着父亲的胳膊,明显的感觉到他肢体的僵硬。
“怎么了?”他一愣。眼睛探看过来,“啊,爸爸,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何以是差啊,脸色苍白不说,整个嘴唇都是紫的,余俊是内科医生,一看那紫的程度,便觉得氧饱和度低得惊人的差。
他轻轻摇晃了爸爸臂膀几下,余江中目光漂移着,最终定在儿子身上,勉强说了声,“没事。”
没事就好。
余俊有点明白,爸爸到底还是舍不得那个小妖精。可舍不得又怎么样。还想回头吗?还能回头吗?又那个回头的必要吗?
他太明白,爸爸的处境,已经由不得他回头。
所以这个节骨眼,也不好说任何话,做任何过激的事。只要耐心的等,耐心的等爸爸回归就好。
余江中举步维艰向前走着。
脚下的路好像是倾斜着的,而自己的步子也是,歪歪斜斜的。每走一步,都费了老大的力气,直到儿子跳上了火车踏板,他才真正意识到,真的,快了,马上要离开了。一年前,他跳上火车,跳得那个瞬间那么的绝然,事毕,余江中偶然想,那一下,是不是太轻率了。不过这种偶然的,失悔的念头瞬间被他给摁得死死的,压得狠狠的。
现在,好像根本没有当初那个绝然的勇气了。
他仰着脸,看着站在那一端的儿子,儿子正附身,向着阶梯最下一层的自己伸出手,无奈说,“爸爸,快点!火车要开了啊!”
刚说着,果然听到一声火车的鸣笛。
余江中却踉跄着退后了两步。
儿子恐惧的睁大眼睛。看着两鬓泛着白色发丝的父亲对他挥了挥手。嘴唇翕动一下。看口型,好像是说,“再见。”又好像说,“对不起。”
“爸爸,爸爸!”车门关了。儿子的脸贴在车窗上,仓皇看着低着头,静静看着他的那张脸,和那脸上凄凉的表情。
对不起,儿子,是我不好,负了你和你妈。怪我吧。请忘了我这个人的存在。照顾你妈,好好过你的生活。
虽然。我是多么高兴和你重逢。可是,是爸爸不好。鬼迷心窍。就是他这么负我,这么背弃我,我居然还是像忠狗一样舍不得离开这个有他的城市。舍不得就这么散了,淡了,再也看不到他了。这样的我根本不配回到你们身边,根本不配再做回你爸,再挽回你妈.....
火车就那么开了。
一直望着儿子的脸渐渐的,彻底从眼前消失的余江中终于颓然的,单膝跪倒在水泥地上。
保持那样怪异的姿势良久,良久。
整个火车站过来过往的人们看见无比诡秘的男人跪倒在地上,头伏在自己的膝盖上,头发盖住脸,一下一下的,狠狠的,狠狠扇着自己,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
叫你忘不掉?叫你忘不掉?叫你沉迷?叫你丢不开?余江中我打死你,余江中看我打不死你!打死你......
没人能懂那个男人到底怎么了。
每个人都用讶然的目光一遍一遍看着那个看起来好像有点上了年纪,即使看起来染了风尘,也潦倒,却即使这样失魂落魄的地步也还仍然有种叫人一望过去便忘不掉的味道,的男人。
“妈妈,妈妈,这个伯伯到底怎么了?”一个小女孩扯扯拉着行李杆箱的妈妈,好奇的,害怕问道。
“嘘嘘,”妈妈搂过女儿,小心翼翼地又看了那个举止非常异于常人的男人一眼,赶紧了匆匆忙忙地走过那个人。“宝贝快走,他是个疯子!”
就是听到断断续续的“他,是,个,疯子”这句话,余江中才彻底的醒了。
毕竟,无论如何,他还是想要维系做一个人,哪怕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的标准,不要做疯子,再迷茫纠结厌倦也要做个正常人,于是,那一刹那,他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