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初见她的时候,她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四处打量大堂,一只稚嫩青涩的小手还紧紧抓着她娘亲的手,却独独没有打量到我的身上来。我端坐在椅子上,看似目中无人,眼睛却一直在她身上打转;可小姑娘的眼睛丝毫不移过来。她娘亲牵着她的手到家父家母跟前,笑道:“我们常年在外旅游,一走便是这么多年,今年回来了,就打算领着绍司来给你俩先看看。”又低头扯了扯小姑娘,“绍司,来给问声好。”
小姑娘终于收回视线,朝家父家母看去,脆生生地唤道:“老爷夫人好,我唤绍司。”
绍司?
少死?
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小姑娘不满的眼神立刻望来,我笑得更放肆。小姑娘愣了下,转身问她的娘亲:“娘亲,这大哥哥这般地笑,莫不是误食了那些洋人带来的毒品?”那声音细若蚊蝇,却偏溜进了我的耳朵,溜进了满大堂人的耳朵。我面上觉得十分挂不住,起身便对父母作了几揖,道:“父亲,母亲,孩儿忽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便先行退下了。”
父母倒也知晓,偷笑了几下,道:“既然荆岳有些不适,就先退下吧。”我应了声“是”便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小姑娘见我走开,松了娘亲的手便跟上来。我听见脚步声回望,微微弓下身子笑问:“小姑娘名唤何?”她一闻我这话气地鼓起腮帮,别过脸去:“你闻我名字都笑出了声,还想再逗我一回?”
我软声道:“我只知其声,怎知其确切的字是何?”
小姑娘倒也不气了,坐在一旁,耷拉着脑袋低声道:“少死少死,娘亲和爹爹分明是要我少年便魂归西天去了。”
那会的绍司向我抱怨着她的名字如何不好,后来一别数年,我却因此还惦着她,打听着她的一切。绍司一家喜外出游玩,常常一去便是好几年,因两家父母交情甚好,倒也时常回来,只是每回都不见绍司。问其父母,答道:“绍司大了,也有自己的秘密了;我们倒也不多管。”一闻他们又回来了,便让娘亲找了媒婆说亲去。如今的绍司穿着大红色的衣袍,盖着红盖头端坐在那,她手中的喜帕被她拧着不成样子,明显是紧张。
“绍司?”她听见我的声音往床里缩了缩,我只当她是紧张,“你可还记得我?”我伸手便要去揭盖头,小姑娘紧张地往后仰,红盖头被我往前扯,刚好掉落。多年不见,她确实美了,不过正哭着——一行清泪自她清亮的眸中淌下,还有几滴泪珠在她略显惊恐的眼中打转。
小姑娘哽咽道:“我……给我些时间……”
我心知不能硬逼她,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晓她是否还记得我。我坐至她身旁,轻拍她的肩头:“你想何时便何时吧。”
这一夜,我拥着绍司一夜无眠;也感受到她也并无入睡。
考虑着绍司,便将一切的礼数全免了。父母倒也开明,知道后,只笑叹:“没事,一切遵从你的意思。”
成婚一月多,我夜夜只拥她入眠,虽然她不说,但我还是感到她有心事。而我,竟从来不知她的心事竟是那般的沉重;那般的沉重……
那日的阳光很好,我正在阳光的沐浴下给开得茂盛的花儿们浇水,花儿们都开得很好很美丽,从花蕊开始往四周伸展出最完美的花瓣,唰唰地开得整齐美艳。
下人从一旁急急忙忙跑过来,因速度太快而脚下一绊跌倒在地;巨大的声响引得我侧眸轻瞥一眼,继续悠哉游哉着浇花,“出了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下人手脚并用着爬起来,顾不得拍一拍长袍上的泥土灰尘,张皇着说:“少爷……少夫人,晕倒了!”
我手一滑,水壶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一切都远了,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下人在身后不停呼喊“少爷风范风范”;此刻我忘了我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忘了我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公子荆岳,忘了我是行不露足笑不露齿的豪门少爷,我只是在用着我最快的速度狂奔,只为了那句一直在我脑海中回旋盘绕的“夫人晕倒了”。
可能这注定是一个噩梦。当我心急火燎地赶到的时候,太医却告诉我,我心爱的女人,我心心念念的女人,我万般迁就万般宠爱的女人——怀孕了。
太医一脸的喜相,恭贺着我:“恭喜公子,贵夫人有喜了!”顿了顿,他似是有些犹豫,但转脸还是一脸喜色告诉我:“已两月有余。”我家和绍司家也都算名门望族,因此我俩大婚倒是闹得世人皆知了;也因此知晓我俩大婚才一月多,如今绍司怀孕却两月多,倒也难免这太医会这般迟疑。他大概认为这孩子是在我俩婚前一月多的时候情难自禁有的罢。
我只觉得脑子一片乱,周围都是乱轰轰的声音,只有那句“夫人有喜了”特别清晰,清晰到连心碎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但在混乱的同时我又感到惶恐,原来在我和绍司空白的这些年里,已经有另一个男人闯进绍司的世界,占据绍司的心了。而我和绍司,只有我一个人挂念了她这么多年而已,而于绍司,恐怕早已忘了多年前,在林家大堂中,有一个少年郎曾嗤笑过她的名字;恐怕早已忘了多年前,在林家小院中,有一个少年郎曾静静倾听过她的抱怨;恐怕也不会知道,曾有一个林家少年郎默默等待关注了她十载年华。绍司什么也不知道,她或许只知道她曾深深爱过一个人,将所有都给了那个男人,就连……也给了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不是林家少年郎。而她对于我的印象,恐怕只剩受家庭逼迫而成家的一个男人。我该拿什么,来和那个男人比;他和绍司,或许占据了我和绍司空白的这几年,甚至……而我在绍司的印象中,却绝非能和那个男人比。我至今都仍记得大婚那天绍司满脸的紧张;满脸的惶恐。那个男人呢?他在绍司的印象中呢?全身的温柔和令她信赖的使人放松的气息?但一定比我给绍司的印象好。等等……怀孕?
我怎么觉得全身都有些冷呢。绍司有孕两月多,而她大婚那天的紧张……那根本不是紧张了,那是害怕,害怕被揭穿,害怕颜面扫地。我的思绪更乱了,我等着绍司醒来,我想用着温和的态度对她循循善诱;但为何我的眼神有点冷,神色有点淡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