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十)来生(1 / 1)
回到画心楼的时候已是半夜,还未踏入,一抹白色的影子便从里面蹭的扑了过来,顾念吓得心头一颤,还未反应过来,那一抹影子却善解人意地突然转了方向,直接跌在了她的脚下。
她低头,见嘟嘟难得地有精神,竖着耳朵抬头热情地看她,两只前爪早已急不可耐地搭到了她的衣摆上。
心中生出难言的欢喜,她缓缓蹲下身,用尽了气力将它抱起,摸着它的头温柔地打招呼:“嘟嘟,别来无恙啊。”
嘟嘟的表情甚是委屈,一双眼睛里似是要滴出水来。
她笑道:“你知道我虽想你,但你的仇却没本事替你报,所以还是开心些,若是因此瘦了岂不是要委屈了自己。”
画心楼内并无一人,她原以为午央已在等他,却不想直到一个时辰后,他还是没有露面。
她想,午央定是在与仙魔两界周旋,只求寻一个万全之策,为了让她活下去,他已极尽努力,只可惜,从一开始,她注定只能辜负于他。
纵然危机四伏,但画心楼却一如以往般地安静平和,她站在窗旁,抬头看见弯月旁群星闪烁,与一百多年前的夜空别无二致,心里莫名地有些哀伤。
这种物是人非的忧伤,在最无助的时候颇为明显,在年少轻狂时,她以为修仙可以拯救天下,如今历经沧桑,却发现天下都不能拯救自己。
她从来就是贪恋红尘之人,放心不下的人太多,可此时此刻,除了淡然的忧伤之外,放佛已然能够平静地来面对生死,许是因为除此之外已无第二条路可走。
不知不觉夜已深,山里的夜风很是刺骨,她有些困了,目光却始终移不开那轮弯月,都说月圆便团圆,以往在东白山时,每到月圆之夜,她和落玉几乎都会溜到夏清峰,寻个安静的角落,吟唱几句诗词歌赋,赶走几家飞虫夜蛾,美其名曰赏月,现在想想,也不知道那一个多时辰里到底有没有仔细地抬头看一眼天上的圆月。
有那么一时半会儿,她在考虑是否再去一趟夏清峰,但终究还是摇头作罢,这东白山大大小小数百座山峰,有哪一处没有曾经,有哪一处不值得留恋,纵然是已经陨灭的草坊,也到处都是落玉的身影,他在自己的生命中一直是无处不在的存在。
思念总伤身,她轻叹一声,准备转身,但还未行动,背后似乎传来了轻微的呼吸声,还不待她有所反应,已有一双手绕过她的双肩环了过来,那是要将她从背后抱住的姿势,她一怔,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却不想正好撞上身后之人身上,隐隐间似乎嗅到了酒气。
默然一瞬后,午央向后退了一步,却向前微微屈了身子,伸手将窗子阖上后,转身在桌子旁坐下。
见他竟拿了茶盏在手中把玩,顾念觉得有些不对,走过去轻声道:“你怎么了?”
似乎没想到能被她一眼看出有心事,双手一滞,午央将茶盏放下,云淡风轻地道:“没什么。”
“若当真没什么,为何要饮酒?”她不信,道,“你不是说过,借酒消愁乃是懦夫所为吗?”
午央不答,只是烛光下的眸光忽明忽灭,似在隐忍着什么。
“可是君上有为难你?”相识数百年,第一次见他如此心思深沉,她想这世间能让他这般沮丧失望的也只有鸾月的期待了,便微一思忖,建议道,“你与君上姐弟情深,却为了我几番忤逆于她,也着实伤了她的心。其实我既在仙山,有师父和天晴他们保护,定会顺利躲过这一劫,虽然有魔界相阻,但这样的难题还是留给仙山吧,反正他们也欠着我的……”
她的话尚未说完,午央突然抬眸,眼角一挑,蓦然失落问道:“你的意思是,要赶我走?”
被他眼中的忧伤惊了一跳,她不知方才说错了什么,过了半晌才道:“这怎么是赶,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他默然片刻,忽而轻声一笑,但却透着几分哀伤,盯着她的双眸似染上了一层冬霜:“顾念,你当真对我如此狠心?”
她一怔,片刻后已然明白了什么,脸色蓦地苍白,却不敢再正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微颤道:“午央……”
“你说此生欠我太多,愿意将下辈子交付于我,可是真心的?”纵然极力克制着心头翻涌的百般情绪,但绝望还是毫不掩饰地远远多过了愤怒,午央的双眼通红,身上的乌黑魔气腾然而起,双拳紧紧而握,一字一句地道,“还是,你早就知道你根本就没有下辈子,所以今生多说一句谎言根本无所谓?!”
她终于知道他突然饮酒的原因,原来如此。
没错,她早就知道,阴元丹的练成之日,便是她永诀于世之时,因为炼就阴元丹最关键的一剂配方,是她自己的阴元。
阴元丹乃六界至阴之物,其炼制过程需食天下之阴气,即便集齐转世阴元,寻个天下阴寒之地,却仍不能保证一切顺利。而不顺利的结果有可能是巫凤台的魔封不启,有可能是巫凤台的台心无法脱离宿心,更有可能的是落玉从此沉寂在巫凤台中再也不见天日。
但若在炼制阴元丹时再加入一剂比一般女子阴元更阴寒之物,成功的几率便会极大提高。而因受美人符所换回的阴元影响,她的阴元已然便是最好的选择。
这便是鸾月任她再多活几年的根本原因,一个将死之人能有什么威胁。
十年前,在凤池从轮回盘上带回来巫凤台通灵秘术之时,她便知道了此事,但这么多年来,知道真相的不过只有她,鸾月与凤池三人,她一直都在刻意隐瞒此事,却不想还是被午央得知了真相。
见她沉默不言,神色极是愧疚,午央自嘲地扬了唇,语气中尽是凄凉:“果真如此,难怪你答应得那般利落,原来只是一句虚言。”
他猛然抬手,一拳落在杯盏上,“啪”地一声,烛光摇曳下,手背上已然多了一道殷红的入髓伤痕。
正在床榻上熟睡的嘟嘟听到声响,一个翻身猛然跳起,精神飒爽地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停下,挡在她面前警惕地瞪着午央,看样子是要准备随时进攻。
纵然当年真正降服嘟嘟的人是午央,但它对午央却一直忌惮,丝毫没有在面对落玉时的那般小兔依人。
顾念心下一揪,抬手抚了抚嘟嘟,示意它放松,又将它抱了起来,转身放在了床榻上,拍了拍它的脑袋让它好好睡觉。
记得这里似乎有一把剪刀,但她找了半晌却没找到,后来看到床头上挂着的宝剑,想来也能用,便上前准备将其从剑鞘中抽出,却不想那宝剑甚是沉重,她吃了力,却连□□都困难,更不提要端着它割衣服了。
正在发愁,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啪”地一声,一把亮闪闪的剪刀似是从天而降,端端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在她转身的瞬间便迅速入了梦乡的嘟嘟听到声响,又腾地站了起来,毛发直竖地窜到了她的面前,以小小的身子将她护在了身后,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画心楼的不速之客。
知道这把剪刀乃是午央用法术所幻化,她弯下腰,再次拍了拍嘟嘟的脑袋让它上床睡觉,顺道将剪刀捡起,剪了一段衣襟。
她走过去的时候,午央正阴沉着脸垂眸不语,似乎再也不想抬头看她一眼,手背上的那道血痕煞是骇人。
知道他不会用法术抹去伤口,她在他面前缓缓蹲下,用布条将他的伤口小心翼翼地裹住,她的包扎方式很是豪放,甚是可能不止一次碰疼了他的伤口,但他却一动不动,却任由她折腾。
“我是瞒了你,骗了你,却不是害怕你会伤心会难过,是我自己不想面对现实,不愿当着你的面说再见。我说过,我这一生欠你太多,倘若有来世,我愿只为你一人而生。”她抬眸,眼中的哀伤似寒冬的冰雪一般融化不开,“午央,你不知道,我是有多么期待与你的来世相逢。”
午央浑身一震,眸子突然一亮,却又在一瞬间黯淡下来,片刻后,他起身伸手将她扶起,眼中尽是疼惜,缓缓将她抱在怀中,久久不放,仿若等着时光就此停住。
她闭上眼,第一次理所当然地没有将他推开,她知道,这便是他们之间的告别。
她已然背负了此生,却还要辜负曾许诺的来生,这便是命数。
但这一生,能遇两三知己得一人心,又有何憾。
良久,在弯月被晨曦冲淡了明亮,午央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决然:“此生我不会将你让给任何人,也不许我的今后没有你的存在。若非遇到你,我这一生也许都会暗无天日,阿念,你可知道,这六界便是冬日,而你却是我的阳光,他们能夺走我的性命拿走我的权位,却不能掠走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