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二)度翁(1 / 1)
曾经的她痛恨仙界入骨,但时光匆匆而过,待一切恩怨渐渐成了往事,此时的她,却无法拒绝去寻找巫凤台。
一是就像落玉所说,她是巫凤台的主人,无人能够替代;二来,她不想师父与落玉为难。
转眼又过了多日,身子已然有所好转,那晚,她在山间独自漫步,不知不觉间,却已然到了落源峰。
两座东西相望的竹楼隔着小婵桥静静而立,水声潺潺鸟鸣婉转,即便过了百年,望一眼,仍是让人心生安宁。
那些最悠然的五年时光,几乎都是在这里度过,虽然拜师大会后搬到了渺音谷,但这里却承载着所有同门最无所禁忌的那些疯狂。
她心下一叹,即便仙界逼她入魔,她却依然眷恋着这里的一切。
斜晖洒下,远处仙鹤啼鸣此起彼伏,一听便是仙门弟子下课回来的时间。
她痴痴地抬头,努力想寻找往日的痕迹。啼鸣声越来越近,她却突然垂眸,默然转身。
既然已经是过去,又有什么好看的。
再说,自己在东白山走来走去,莫说故人,连个新人都碰不到,显然是躲着自己,又何必自讨没趣。
脚步匆匆,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她慌忙后退,抬眼,脸上的惊惶与黯然霎时消散。
“怎么走了这么远?”无意中瞟了一眼小婵桥,落玉没有多说,只陪着她向回走,“你的身子还未全然康复,就算想出来散散心,也该喊我陪你一起。”
“殷小统见了你就像个撒欢的猴儿,我要敢吵到他和你叙旧,他岂不是会怀恨在心,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我。”她掩了心中的不快,见他怀中空空,问道,“嘟嘟呢?”
落玉默了一瞬,似有深意地瞧了她一眼,微微蹙眉:“问它做什么?”
顾念疑惑,脚下一停:“这些天它不是都和你一起吗,你这是什么反应,它欺负你了?”
他神色一松,笑道:“一只兔子,能怎么欺负我,我只是将它留在了渺音谷看家。”
她“哦”了一声,想了想,有些不解道:“你最近有没有发现嘟嘟很奇怪,有时候见到我明明想扑过来,却又像克制自己一样远远躲着,它以前对我可没什么兴趣。难道是我最近美容觉睡多了,当真成了美人儿……”
过了半晌,落玉才幽然道:“这个,好像叫自作多情吧。”
虽然她也觉得自己有些想多了,但自打从将军府回来,近日嘟嘟的表现的确让人很是难以理解。
它不再每日里蒙头大睡,也不是整日里见到落玉便忽略了她的存在,而是瞅了个时机便会跑到她房中来,寻个不远不近的角落卧着,静悄悄无声息地盯着她瞧,盯得她有时候很是怀疑落玉是不是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落玉也是奇怪,只要嘟嘟和自己独处的时间过了一刻钟,他便会按时出现,一声不响地抱走虽然面目表情但四肢还是表现出抗拒之意的嘟嘟。
她琢磨半晌,觉得他们两个必是有不可说的阴谋。
殷小统凑了过来,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会不会是落玉怕你对那只肥兔子日久生情,做出什么乱了纲常伦理之事,所以有先见之明地先行掐断了你俩的红线?”
“嗯,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顾念佯作恍然,皱着眉沉思片刻,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呀,有了,嘟嘟害得你没了老婆,不如你娶了它,这样你有了媳妇儿,我和嘟嘟也没了可能,岂不是一举两得?”
殷小统表情认真:“倒不是不行,我殷小统此生心死,孤苦一生都不介意,还在乎娶只兔子,莫说它是母的,就算是公的又有何妨。不过,咱们还有要事在身,我殷小统心系天下大义,这儿女情长什么的,还是等天下太平后再说吧。”
在东白山留了大半个月,临走之时,却连师父都未见上一面。
偷偷溜到飞狐谷十六师叔的墙根子下守株待兔,守了一个时辰,连十六师叔宽衣解带的动静都听了,却还是没探到师父的一丁点消息,还因为一个喷嚏,被摇戎抓了个正着。
“二师伯?”摇戎惊讶道,“二师伯说想找个清净的地方睡觉,已经闭关好几天了。咦,二师伯说入关之前找你聊聊天来着,还带着酒去的,难道是半道迷路了?”
她叹了一声,每当师父入关只为了睡觉时,入关前后几日他的思维都是不清醒的,尤其还带着酒,八成是醉倒在半路,被人捡起来又送回去之后就彻底把她给忘了。
想想跟在师父身边多年,除了在他无聊的时候给他偷点吃的捞点喝的,似乎没尽过什么孝心,着实十分愧疚,思来想去,这次离开东白山,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来,一定要做点什么,最好能把师父狠狠感动一把,再过了千百年都忘不了她。
落玉建议:“度翁的十里醉是二师伯的最爱,当年二师伯酒荒之时,曾有心将你卖给度翁换酒来着,不过因用错了美人计而惨遭落败。不如,咱们去醉庐给二师伯寻些十里醉做存货?”
顾念想了想,讶然:“可是,当年师父只是说他用的是三十六计中的声东击西,我假装去打杂吸引度翁的注意,而他去偷酒啊……”
落玉先行一步抬脚:“当我没说。”
听说醉庐原本坐落于九重天庭,但因为度翁酿酒的手艺实在出神入化,让天上的神仙闲暇之余就不能自持地跑去把酒言欢,可言着言着就有喝高了的神仙不是拿天机吹牛就是没风度地互掐,严重扰乱了天庭和谐。天帝一怒之下,下令命无辜的度翁赶紧挪窝。
天上不让待,地下不想去,思量许久,度翁只能在天下地上开疆拓土,经几百年的艰辛创业,除了醉庐名闻天下,还发展了馄饨店胭脂铺等副业,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但知名度蹭蹭向上蹿的同时,度翁的脾气也随着他的生意日益火爆,什么时候想不开就会关了醉庐,一声不吭地跑掉,有时候藏起来让人翻天覆地都找他不着,让人生生闻着酒香垂涎三尺却偏偏喝不到,令人好生窝火。
顾念却从未想过,她那好吃懒做的师父,竟狠心将她卖了换酒,还好她不如十六师叔那般生得倾城绝色,否则岂不是被他得逞。
到了醉庐,门口果然挂着“东主有喜,暂不营业”的木牌子,虽然看起来被人砸得破了好几个洞,但那八个字还是顽强而倔强地存活着。
“这可怎么办?如果是关门,度翁八成不在。但我们运气算好,里面有仙气,说明他还在这里。可是,度翁的防盗措施严密得很,偷酒比做梦还难,我来了几次从未得手,只能另想他法了。”她为难,想了想道,“度翁显然对我不感兴趣,要不,把你卖给他给师父换酒?”
“我陪你来,不是让你卖了我的。”落玉斜了她一眼,上前一步,轻轻叩了门,“此时度翁虽不卖酒,却还是愿意送酒的。”
落玉的推断虽然毫无根据,却十分应验,听说他是来讨酒喝,酿酒酿得自己半醉的度翁虽然做好了出门的打算,但竟主动拎来了两坛新酿的百花醉来,还十分爽快地替他换了更容易外带的酒坛子。
她惊讶得说不出一个字来,想师父同度翁也是千年之交,但在度翁关门歇业的时候就算自刎在他面前也休想让他拿出一滴来,怎的落玉说的话就这般好使?
听说度翁是神仙两界万年难遇的痴情单身汉,莫非……
落玉瞥见她似有深意地眯着眼,警惕道:“你又胡想什么。”
她凑了过去,小声问道:“听说度翁年轻时为了一个女子险些得了抑郁症跳河自尽,难道,那女子就是你娘?”虽意犹未尽,但还是咽下了“莫非你是他的私生子”这句话。
落玉却似乎看透了她在想什么,扶着额转了头,不再理她。
双颊红扑扑的度翁将酒坛子递给了落玉,瞧了一眼顾念,两道眉毛一挑,暗自对落玉竖了竖大拇指,笑道:“小子,有长进,老身这十里醉,别名是心想事成,小名唤作煽风点火,字号是为所欲为。只要喝上几口,好事便成咯……”
落玉微笑无语,怎么看都像是默认。
顾念耳根子一红:“度翁你为老不尊。”
度翁哈哈一笑:“不错不错,现在民风日下,知道害羞的好姑娘不多咯。”
顾念无言以对,民风是否日下她没关注过,但似乎自己还真的算是个好姑娘。
落玉收了酒,却没有告辞的意思,反而正了神色:“度翁,晚辈此次前来,除了寻酒,还有一事相求。”
来醉庐有事相求的基本都是讨酒喝的,倒是很少有人还能想到他度翁除了酿酒做馄饨也是一绝,度翁不免有些兴奋,摩拳擦掌地道:“我这就去给你们开小灶煮馄饨去,想吃什么馅的,笋尖儿还是嫩笋尖儿?”
“不必麻烦了,晚辈是想请度翁与我们到凡间走一趟。”顿了一顿,落玉又补充道,“与昔年魔君沉暮有关。”
身子一滞,眸光微沉,仿若瞬间枯木成春又败落,只刹那,度翁花白的眉毛便似染上了一层风霜。
顾念也是一惊,她倒是从未听说过,度翁竟与沉暮也有牵扯。
过了半晌,度翁对落玉说的后半句置若罔闻,顾自挽了袖子向后院走去:“不麻烦不麻烦,既然来了,就吃嫩笋尖儿的吧……”
虽然脚步略显仓促,但醉意显然已经散去大半了。
落玉也没有再坚持的打算,只是撩起衣衫重新坐了下来。
顾念奇怪问道:“度翁与沉暮认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转眼看着桌上的酒坛子,唇角抹上一层笑意,抬眸看她:“度翁说他的十里醉能心想事成,闲来无事,不如,你我同饮几杯?”
顾念咬唇,正盘算着如何义正词严地让他正经一些,突然听到一旁有窸窣的动静传来,眼角一瞥,却见一团白色影子不知从何处蹭地蹿出,冲着桌案上的十里醉便撞来。
落玉眼疾手快,伸手抱了酒坛子旋身而起,利落地闪到了一旁,探向那团白影的目光尽是不虞。
顾念十分意外:“嘟嘟?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瞥眼瞧见它毛发凌乱,想是一路跟过来也受了不少苦,心下一软,伸手就去抱它。
落玉却抢先一步,一手抱着酒坛子,一弯腰一手将嘟嘟抱起,难得地十分主动:“它最近又胖了,还是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