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十)警告(1 / 1)
晨时从将军府离开的时候,她心事重重,如今已经探听了消息,更是心神不宁。天晴说他们很有可能在咏南城再待上一段时日,让她离开咏南,以免和许云年他们正面交锋。但她牵挂落玉,自然不会离开,只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只能夜间行动。
前脚刚踏入将军府,便有一个小丫鬟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见到她,似长舒了一口气,纵然气喘吁吁,还是恭恭敬敬地施了一个礼:“顾小姐安好,大夫人有请。”
虽然她对这个将军府的大夫人多少有些好奇,但毕竟与自己无多大关系,正想回绝,突然想到现在是人在屋檐下,她三年前又是嫣然的随侍丫鬟,若是太不懂规矩,也会让人生疑,便稍稍定了心神,随着小丫鬟去了卧竹苑。
嫣然的卧蓉苑木芙蓉花开妖娆,而咏裘的卧竹苑却竹林婆娑,另有一番雅致。
一袭浅黄衣衫的咏裘夫人正坐在掩映在竹林间的亭子中看书,见她们过来,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如夏雨初晴后绽开的一朵脱尘清莲,清新却脆弱。
轻轻摆手让丫鬟们退下,咏裘指了指对面的石凳,让她坐下,声音虽虚弱却不失清甜,但隐隐却别有几分他意:“姑娘请坐。听说一直以来都是姑娘在照顾嫣然,我身为姐姐,一直都想找个机会感谢姑娘,但三年前姑娘不告而别,我连姑娘的面都无缘一见,一直引以为憾。如今既然姑娘来到了府上,便请多留些时日,也好陪嫣妹多说说话。”
听她的语气,似乎与嫣然相处很好,至少,听起来似是真情实意。
顾念也不客气,撩起衣衫坐下,正好她睡意全无,有个人聊聊天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总比回去眼睁睁地瞪着竹青和嘟嘟蒙头大睡有意思:“大夫人客气了,这三年多亏大夫人照顾我家小姐,该是顾念感激才是。”
递给她茶水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意毫不掩饰地减弱,咏裘抬了眸,声音虽仍温和,但戒备却更多了几分:“敢问姑娘,为何三年不见踪影,而今却突然出现?”
一阵秋风恰从她身后吹来,一缕奇异的香气若有若无地袭来,顾念心下一动,自然而然地接过茶盏,浅酌了一口,微微一笑:“大夫人不会以为顾念对小姐有所图谋吧?不过,我倒没想到,小姐在将军府插足而入,大夫人竟对小姐还如此关心。”
脸上的笑意终是不见了踪影,咏裘虽不至于声色俱厉,但显然已肃然许多:“姑娘,嫣妹年少,若有得罪,我愿一力承担,还望姑娘莫要为难她。”
“大夫人此言何意?”她佯作惊讶,“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哪有胆子为难小姐?”
唇角一勾,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竟多了几许娇媚,咏裘轻笑一声:“姑娘,你是什么人,你我都心知肚明。若姑娘只是来将军府作客,我咏裘自然不胜欢迎。但若姑娘有心伤害嫣妹,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明明是温柔的话,听起来却冰冷如霜。
放下手中的杯盏,顾念唇角含笑,不置一词,起身,转了身走了几步又停下:“大夫人对小姐这么好,如果小姐早些认识大夫人,有大夫人护着,就算我想伤害她,只怕也没什么机会。”
阳光透过婆娑竹林落在咏裘猛然一滞的纤弱背影上,手中的茶盏在不知不觉中倾洒而出,湿了袖襟一片。
回去的路上,又不偏不倚地碰到了方允若。
但顾念知道,这绝不是凑巧,很显然,这位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就要小命呜呼的人间将军是专程等自己的。
记得小时候,各种大将军的英勇事迹是小伙伴们睡前最热衷的故事,她也不例外,每天都要缠着阿爹讲些将军沙场无敌的血腥战事,这几乎算是那个时候唯一的娱乐活动。后来,渐渐大了,虽然慢慢发现那些将军大战敌军的故事完全是阿爹比照他自己在田里抓野鸡的情景胡诌的,但她对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一直都怀着无限憧憬,那种感觉,应该和嘟嘟对落玉的差不多。
不过她很有自知之明地认为,现在一个活生生的将军站在自己面前,并不是因为老天被她的痴心感动,特地派了他来完成小时候自己要骑着大将军上沙场的美好愿望。
如今的方允若,下了战马卸了盔甲,只是一个享了齐人之福却又没能力很好地消除宅斗的普通男子。
尊卑有别在六界倒无二样,既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她便顺势盯住了脚尖,头也不抬地向前走,倒不是有意要避开他,而是她突然心血来潮,想知道将军是怎么和女孩子搭讪的。
但走了两步,心口突然莫名一堵,心想,若是落玉在,对这个想法一定也十分有兴趣。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心下惆怅,也没了玩乐的心情,低着头自顾自地向前走,直接忽略了堵在前面的一双黑靴,打算绕开方允若回去。
似乎没料到一个小丫鬟会对他视而不见,方允若一怔之后,剑眉微蹙,转过身沉声道:“站住。”
毫无新意的开场白,顾念停了脚步,毕竟他也是故人的八代单传,强压了心头的不耐,回头:“干嘛?”
这是三年后第一次再见他,她虽用了心去瞧,却仍然没有找到分毫方印的影子,可能是就如传说中,纵然眉目间还是有几分英气,但他脸色极差,隐隐泛黄,双手筋骨爆出,确实如同重病缠身,看样子,甚至不排除病入膏肓的可能性。
眼窝深陷的方允若见她毫无顾忌地打量自己,眉头蹙得更深:“好个不懂规矩的丫头,近墨者黑,难怪嫣然的性子也会如此偏执。”
若她认真起来,当真论起辈分,也不知是哪个不懂规矩。
“这几年和小姐走得最近的,应该不是我吧。”她懒得和他多说,直入主题地道,“将军有话就说,没什么我可走了。虽然我是小姐的丫鬟,可那也是曾经,现在我只是到将军府来探望小姐,并无……”
“最好如此。”冷然打断了她的话,方允若扫了她一眼,似别有用意,“但若是另有所图,想在我方府兴风作浪,就算是嫣然袒护,我也不会轻易放过。”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她所图的早已到手,怎么听都应该是竹青来听比较合适,她好笑道:“另有所图?将军该不是以为我会贪图你的美貌吧?”
还好方印早已投胎转世,不然若是听到自己调戏他的后代,还不以牙还牙,反过来去调戏嘟嘟。
方允若冷峻的面容更是一沉,但果然有大将风度,不仅没有愤然离去,更没有调戏回去,只沉声道:“我方府容不得妖孽作祟。”
只短短一句,顾念却是一惊,一个凡人,也能看出自己是妖魔?
看来,虽然方印当年是仙界的俗人,可他的八代子孙却身在凡间而不俗啊。
她细想片刻,牛头不对马嘴地道:“你应该知道她们是亲姐妹吧。”
方允若一怔,却不是惊诧,看神色,似乎只是惊诧她也知道。
“局中者迷,希望将军能跳出迷局,莫要让自己,让她们心生遗憾。”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她对嫣然还是心中有愧,毕竟,在她眼中,一副皮囊怎么都抵不过轮回转世的阴元,“当然,我也相信,将军不会对她们的心结视而不见。嫣然的时间不多了,还望将军珍之惜之。”
还未到小院,便听见有人惨叫一声,直刺天际,堪比鬼哭狼嚎。
听出是竹青的声音,顾念脚下一顿,心想,该不是嘟嘟当真想把他给吃了吧?
虽然相信嘟嘟不食窝边人的兔品,但她还是加快了脚步,若万一是嘟嘟一觉醒来,蓦地发现自个儿被竹青睡了,还是很有可能吃了枕边人的。
匆匆推开门,不见嘟嘟啃了竹青,却见竹青静默地蹲在墙角,手里捧着一个干巴巴的水瓢,那表情,痛苦得好像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己死掉一样。
嘟嘟幽怨地盯着他,估摸着是被他那一声长嚎给震醒了,正算计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死掉。
顾念好奇上前:“你蹲在这里叫什么,还拿着水瓢,是不是想舀水喝?”
竹青一怔之后,从地上又捡起另一个水瓢,蹭地站了起来,将两个水瓢合在了一起,在她眼前晃着愤慨道:“什么水瓢,这是天师的收妖葫!是师父留给我的唯一的收妖葫!是我整整三年将打猎得来的肉全都让给师父他才答应传给我的收妖葫!整整三年啊,整整三年没肉吃才换来的啊!”
顾念咬着唇将眼前破成两个水瓢的葫芦往一旁推了推:“你到底是心疼这葫芦,还是心疼那三年被你师父吃进肚子里的肉?”
竹青欲哭无泪:“都不是,我是心疼那些逃走的妖,下次他们就没这么幸运,能遇到我这么心慈手软的捉妖师了。”
“妖跑了?”顾念一惊,“什么时候的事?你这水瓢,不,葫芦,不,收妖葫里有多少只妖?”
“不多不少,九十九只,原本打算收了蛇妖后就回去放进锁妖塔里,哪知就这么让他们跑了。”竹青稍稍冷静,很是不解,“应该是今天清晨的事情,奇怪,收妖葫好端端地在我包袱里放着,怎么会无缘无故跑了出来?更何况,摔成这样,应该动静很大,我不可能没有一点察觉啊。”
“不只是你,连嘟嘟也没有察觉。”她心下一沉,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我回来的时候,见外面的结界完好无损,普通的妖不可能随意进出。更何况,现在咏南城有许多仙山弟子,若这些妖逃了出去,他们应该也有所行动啊。难道,这将军府另有乾坤?”
“这……”竹青却突然兴奋起来,“若我们找到了乾坤,那他是不是会帮我把收妖葫给修补好?”
“能啊能啊,乾坤神通广大,还能帮你把逃跑的妖给找回来和你叙旧呢!”顾念猛然收了笑,斜了他一眼:“现在秋风萧瑟,你想冻死我吗,还说这么冷的笑话。”也不待他再开口,她便将目光探向了依然趴在床上幽怨盯着竹青的嘟嘟,疑惑道,“你不觉得,嘟嘟见了我竟然没一点动静,很奇怪吗?”
竹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很没自知之明地道:“不会啊,它还是有反应的,你看它瞧你的目光,很幽怨啊,像个弃妇,可能是见本天师与你太过亲密,心生嫉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