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意外之劫（1 / 1）
五爷一生中也不知赌了多少场，牙牌的点数估计他用手一摸便能摸出。只见他的表情犹如一尊雕塑，动也不动，他的手则极其沉稳，淡定。
每一次投筛，出牌，都带着万分把握。
旭羽则嘴角挂一丝轻松的笑意，时不时瞟我一眼，手里的牌好像出得很随意。我不禁朝他怒目而视：看我做什么，专心摸你的牌！敢把奶奶输给别人，回天宫后罚你跪搓衣板！
老板一边小心翼翼地分着牌，一边看牌道：“杂五对天杠，小胜。去一千二百两。”
五爷眼睛直盯着旭羽，把两张牌推出。旭羽用一根手指轻轻一弹，他的牌滑出一个利落的轨迹，也呈现在大家面前。
“这是……双梅对双板凳！再去三千两！”老板又羡慕又嫉妒地看了旭羽一眼。
这一回合，旭羽胜势喜人，已经赢了近六千两银子。五爷却不慌不忙，阴险地盯着他，眼里仍旧带着那种压倒一切的必胜的自信。
我忽然明白，他这是想把旭羽的大牌先诱出来，到最关键的回合再绝地反击。
他的办法似乎很凑效。到了后边，他出的牌越来越大，逼得越来越紧，旭羽的牌则越来越小，节节败退。
我看了眼他刚刚扔出的牌，差点气得吐血——两点！才两点他也敢出！
巨额银子如流水一般，从一边流到另一边，有时又从另一边流回一些。我掌心，额头都冒出了细汗，早知道不让他玩了！
赌博已进入最激烈的时段。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姿势也忘了变，眼睛连一下都舍不得眨。
强烈的灯光变得有些昏黄。我静静看着，旭羽蹙起眉头思索，看着他那带着白玉扳指的左手有韵律地轻敲着桌面，看着他投筛，下注，摸牌出牌，神情那么认真那么专注……好像怕我真的被别人赢走一样。
我心里忽然漾起一阵无法描述的感觉。
每个人只剩最后两张牌。
旁观的人在轻轻叹息：“这位年轻的公子看来是没有希望了。之前甩出去太多大牌，加上后半轮运气实在不好，应该要输在五爷手下了。不过，很久没有人能和五爷对峙这么久了，他已算是很厉害……唉，可惜可惜！”
老板擦了擦头上黄豆般的汗，颤抖着声音道：“请，请五爷翻牌。”
五爷嘴边露出一丝森冷的笑容，慢慢地，慢慢地翻过手中的牌——两个红二点，双地！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众人忍不住拍手叫好，都带着怜悯地看向旭羽。
几乎没有牌能大得过双地。看来我得收拾细软去做人家的第八个小老婆啦！
“该你了。”五爷冷笑道，脸上的肌肉已缓缓放松下来。
旭羽用手按着牙牌，把它们往前推了一小段距离，推到桌子中央。刹那间，无数道目光瞬也不瞬地集中在那两张牌上。
然后，牌被翻过来——
猴王对，至尊宝！
人群中爆发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惊叹，我也瞬间呆在原地。
他手中最后一对牌竟然是无可匹敌的至尊宝！在出了一堆烂牌之后，他手里竟握了一对王中之王！这是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五爷的脸色忽然变得犹如猪肝一般。下一刻，他忽然出手如风，猛地一拍桌面，两块牙牌被震起，然后被他手指一弹，急速往旭羽脸上击去。
旭羽的手只微微一动，已将飞来的两块牌全部抓在手里。
赌坊里忽然涌进二十几个身穿劲服的打手，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封锁赌坊，其中两个不知何时已一左一右押住我的肩膀，令我动弹不得。
其他人的脸色已被骇得惨白，无比惊恐道：“我等目睹了五爷输给他人，五爷一定不会让我们活着出去！”
旭羽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微微笑开：“原来阁下赌无不胜的名声就是这么来的，把所有目睹你输的人都灭口。”
五爷张狂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就别想带着脑袋出去！这个女人你喜欢？大爷我偏要把她绑回家里，充当最下等的侍妾！”
旭羽悠悠道：“在下的脑袋原也不多，怎能随随便便，这里留一个那里留一个？”
五爷怒道：“这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
旭羽道：“你不想笑，难道想哭么？那也容易。若你敢伤这些人的性命，我会将你所有的房产和豪宅夷为平地。若你敢打她的主意……这两块牙牌便是你的下场。”
他说着，缓缓展开手掌——他手中那象牙特制的牌竟已被抓成一堆齑粉，碎得不能再碎，飘散在空中，一下便没了影。
一个人的掌力竟能强大至此。五爷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
“好，你有种！”他忽然一甩袖，带着手下昂首走出去。
他们身影消失后，赌坊里的人们爆发出胜利的欢呼。旭羽身上聚满了景仰的目光。
我站在桌子上，朝他遥遥张开双臂，嫣然道：“公子，小女子从此便是你的人啦。公子快带我走吧！”
一时间，所有人扯着嗓子起哄，怪叫，气氛热烈非凡。他们簇拥着旭羽走到桌子前，旭羽抬头看着我勾唇一笑，然后伸出手，一把将我扛在肩上。
起哄和欢呼声更热烈。我的脸颊微微发烫，就这么被他一路扛着走出赌坊。
出了门口，我悄悄揶揄他：“哼哼，想不到天帝的儿子还会赌牌九……”
街上人声鼎沸，他把我放下来，望着我大声道：“云姑娘，虽然你只是随着银子一起被我赢回来的，但我绝不会亏待你！随我回家好吗？”
我爽朗笑道：“公子，看你气度不凡，一表人才，小女子跟定你啦！以后你的家就是我的家！”
夜晚的街道，灯光璀璨。他牵着我，迎着温柔的晚风，缓缓归。
走到一座华丽丽的大宅前，竟有家仆迎上来，躬身道：“哟，公子回来了，可是稀奇！旁边这位是新夫人吧？两位快快请进，小的这就给您沏茶！”
豪宅巨院，气派非凡。
旭羽坐在主座上，吩咐所有家仆：“这是云夫人。从今往后她是这里的人，你们谁敢亏待她，别怪我不念主仆之情。”
“是！”底下的人齐齐应道。
我忽然有一种当了主母的感觉。
在厅堂里坐了好一阵子，管家王叔对我们殷勤道：“公子夫人，天晚了，你们早点歇着吧。下午知道公子要回来，寝房早已收拾好了，小人这就带你们去！”
寝房也是极其华贵。我参观了一下，转向王叔笑道：“安置了你们公子，该到我了吧。我的寝房呢？”
王叔一下傻了眼：“啊？夫人您难道不是和公子……”
我无奈道：“你们能不能给我另外收拾一间？”
王叔不知所措，旭羽咳了一声道：“好了柒柒。天色已完，折腾下人做什么。不如我们先凑合一晚上吧。”
他倒是想！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王叔已躬身道：“是，多谢公子体恤，小的这就告退。”
我连忙踮起脚叫他：“喂喂，你快回来！”他也不理。
寝殿里只剩下两个人。自从出了那件大事，还没跟过他单独在一起。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旭羽抱起双臂，倚着书桌，幽幽地看着我。
我憋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双脚一软跪了下去。
“殿，殿下，噬神刀的事小神……小神真不是有心的！都是胤夕那个混蛋，一心想要加害您……他一看威胁小神无用，就，就给小神下了一种奇怪的迷香……”
旭羽忽然笑了，轻轻地说：“我知道。”
我傻傻地跪在地上，抬头望着他：“啊？”
他笑着扶起我道：“你清醒之后，我就看出那不是你本意。知道你不恨我，我松了好大一口气。”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笑，“你知道？可我回天宫后，你为什么疏远我，不愿见我？害得我伤心死了，你好坏啊！”
他道：“我疏远你，是为了让胤夕相信我在生你的气，把一切都怪在你头上，从而不会去怀疑他。事到如今，他该放下警惕了吧？等时机到了，再来个东窗事发，让他措手不及。”
我沮丧道：“可无论如何，总是我下的手。是我不好！”
他凝注着我，柔声道：“柒柒，你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刺我一刀，那感觉也一定很难受。既是如此，我又怎能怪你？”
我终于也忍不住脉脉地看着他。
他又道：“再说，这么久以来云台神尊就在我们身旁，我却没能发现他就是你父亲，你给我一刀也是应该！”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般宠我会后悔的，以后我说不定一生气就要给你一刀！”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笑道：“就怕你连气我也懒得气，那就麻烦了！”
寝房里的气氛一下变得轻松起来，我坐在桌上，叽叽喳喳地和他说着云台山大大小小的事，说得津津有味，完全停不下来。
他笑我没有少尊的样子，我伸手对着他又抓又挠，直到他嚷嚷着求饶。
夜色更深了，我依旧闹得精神抖擞，不肯睡觉。他只能强制性地把我塞进被窝。
然后，他也钻了进来。我不停地用脚踢他，笑着叫道：“你干嘛，这是我一个人的床，你快滚下去！”
他紧紧压住我，道：“夫人，外面可是寒冬，难道你忍心我露宿树杈？别赶我走，把我当个暖被窝的吧！”
我佯装嘟起嘴，转身面对墙壁。他帮我掖好被子，从背后紧紧抱住我。我扭了几下，见他不动，也就放弃了反抗。
半夜里，觉得他真是像个小太阳般，好暖好暖啊！
我不由得转身靠近他的胸膛，像蛇一般缠紧他。凤凰内丹真是个好东西，贴着他让我浑身都暖烘烘的，特别舒服。
蜷缩在他怀里的冬夜让人分外留恋。觉得没睡多久，熹微的晨光已染白了窗纸。
旭羽动了动，似乎想起来。我连忙手脚并用，紧紧地缠住他。他低低地笑了笑，又陪我躺了下去。
过了一阵，耳边传来他温柔的呢喃：“柒柒，我得回天庭看看，处理一些事情。你在人间乖乖的，我三天后回来。”
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亲他的眼睛。亲了好几下，觉得心里很充实，很愉快。
“去吧。说好三天回来的，三天后我一定要看见你！”我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
人间的雪景真是美极了。
湖面结了一层冰，像一面光滑的大镜子。孩童们穿着五颜六色的小棉袄，在冰上笑闹嬉戏。大人们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生怕冰层会穿一个大窟窿。
我披着那件红色的斗篷，坐在一棵红梅下，手里拿着一朵大大的棉花糖。
不一会儿天空下起了小雪。雪花点点落在棉花糖上，再被我含进嘴里，冰冰甜甜的感觉甚是爽口。
雪越下越大，我兴奋地站起来，走近湖面中央，张开手臂转起了圈圈。
我没有注意到，五六个不怀好意的人正朝我慢慢靠近。
湖面上的孩童和大人不知何时已完全消失了踪影，大概是被那几个人吓走的。我独自在原地忘我地旋转着，仰头望着天空，望着不断飘落的白雪，心想着不知旭羽此刻在干什么。
停下来时，我终于发现了那几个围着我的人。他们目光如狼，周围一片寂寂。
其中一个紫面大汉粗声粗气道：“姑娘，五爷有令，让我等请你去他府里坐坐。”
原来是五爷不肯善罢甘休，一看旭羽不在，就让手下找麻烦来了。
我拍了拍斗篷上的落雪，道：“对不起各位，本姑娘与五爷素不相识，怎好意思叨扰。”
大汉涎笑道：“正是因为不相识，所以才要多与姑娘亲近往来，好培养感情啊！”
我叹了口气道：“姑娘我怎敢攀五爷的高枝。五爷这样‘光明磊落’的男子汉大丈夫，我之前是见也未见过，今后啊，更是越少见越好！”
这几个人一下就怒了，开始摩拳擦掌。“臭娘们，敢说五爷的坏话，找死是不是？！”
我尖声道：“他的坏话凭什么不能说！别以为养了几条凶一点的狗，奶奶就会怕了他！”
那几个人一听我骂他们是狗，再也忍不住怒火，在冰面上朝我慢慢欺近。
我在心底里冷笑。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没用的神，任这些凶恶的凡人欺负？
紫面大汉首先靠上来，伸出手抓我的臂膀。我一脚踹过去，他竟重重砸在冰面，又因为摩擦太小而滑出三丈远。
其他人没想到我这么大力气，都狰狞着面目一起扑上来。我一个人对付四个大男人，下手就有些不分轻重。
其中一个男人死死抱住我的胳膊，怎么甩都甩不开。我终于不耐烦，悄悄使出神力一震，只听“咚”的一声，他被我狠狠砸在地上，竟把湖面的坚冰杂碎了一大块！
鲜血开始在冰上蔓延。我慌了，抬腿想跑，裙子却被那人死死拽住。我用力挣扎，其他人一拥而上，只听“呲呲呲”的声音，冰面碎裂的范围越来越大。
“快放开我，不然你们都得死！”我急急吼道，脚下的地面已开始晃动。
那几个人就是不放，憋红了脸叫道：“反正带不了人回去也是死，被淹死总好过被五爷折磨至死！”
我气得跺脚，怒喝道：“白痴大笨蛋！你们不会逃吗！你娘生一双腿给你是他奶奶做什么用的！”
没想到，跺脚的后果很严重。本就裂纹四起的冰面，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我们几个人的重量，“哗啦”一声彻底穿了个大窟窿。
我一下掉进了湖里，冰冷而无底的湖。
瞬间，冰水像蚕茧般一层一层将我裹住。我只有努力地呼吸，挣扎。
越挣扎沉得越深。湖面的光线离我越来越远。底下是幽暗的深黑。
冷。刺骨的冷。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冷。
手脚动不了，神力怎么也使不出来。
体内的寒疾像一头猛兽，正将我一点点吞噬。
昏过去前，我觉得这次是彻底地完了。
不会有人发现我在湖底，我将耗尽体内的灵力而死。
临死前，第一个想到了爹爹和娘亲。我希望他们放下前嫌，重新在一起，并肩在云台之巅，仰望重云微漾。
第二个想到的，竟是旭羽。我真后悔啊，以前干嘛老和他生气，浪费这么多在一起的时间。现在快死了才发现，原来我的心里，从来都是想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