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碎片（1 / 1）
瑶池太不懂事了，今天来了这么多贵宾，荷花也不知开一开。只有接天莲叶无穷碧，亭亭如盖。
池里的锦鲤数百尾，红头攒动，鱼尾扫起轻柔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去。
我来到时，瑶池已经很热闹了。上千个贵客已聚集在此，议论纷纷，猜测着此次的题目。
秋寻已到，手里拿着一方卷着的，金灿灿的锦帛。那是天帝的圣旨，题目就在圣旨里。
“各位来宾，历届千凰会皆有一次天帝天后的亲自考核，以此来评估各位小姐公子的勇气和实力。夺下首魁者，皇家重重有赏。题目揭露后，各家有三日时间思考破解之法。三日之后，我们将聚集在天宫的金銮正殿前，对各位进行正式的考核。”
她缓缓展开手中的锦帛，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此次千凰会的题目由天帝定夺，大家听清楚了，需要做的是——解印昊天塔！”
“解印昊天塔”五字一出，现场的气氛有一刻的凝滞。下一刻，几乎所有神仙都发出了失望的叹息。
昊天塔是上古神器，天界重宝，原为几千万年前天界的掌权天帝昊天所有。此塔有吸星换月之能，可以降服一切妖魔鬼怪，对神仙也有一定的杀伤力，神力浩大无俦。昊天帝羽化前，怕宝塔的力量控制不好危害世间，便用神力把它封印起来。
谁知这封印竟一直持续了几千万年。即便皇室有用到它的时候，也没有神仙能够解开封印。于是昊天塔在天宫的宝库里寂寞得蒙了尘。这次的考核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难怪他们要失望。
秋寻的声音再次响起：“大家暂且不要灰心，因为难度已被降低。解印昊天塔本来需历经十关，可七日前，旭羽殿下和胤夕殿下已合力打通了六关……”
话未说完，瑶池周围又响起一片带着惊讶和崇拜的赞叹。
的确，两个人打通七关，何等了得。而天庭偏要这么轻描淡写，只让秋寻略微一提，好大的气度，好高的格调。
“所以，各位小姐公子们只需打通后面四关即可。加油。”秋寻交代完后，带着一众仙娥翩然离去，留下一众男神痴痴望着她的背影。
现场满是讨论题目的喧嚣声，我无聊地抬头数着天上的琅鸟。
忽然，一阵娇笑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往笑声的方向看去，胤夕正站在瑶池边，身旁围着几个装扮得妖娆的女子。她们叽叽喳喳地抢着在他面前说话，笑得十分夸张，脸上的粉都要被抖掉了。
胤夕好像在故意和她们调情，连站在一起谈话的云台神尊和昆仑神尊都忍不住扭头去看。
我气不打一处来，往他们走了过去。
胤夕见我走来，脸上露出得意之情。哼，果然是做给我看的。
可刚走到一半，一声带着威胁的咳嗽忽然隔空传来，清晰地响在我耳边：
“咳咳！”
昆玦的声音。
我顿住脚步，回头，发现远处的一棵菩提树下，一身绯衣的昆玦凌然而立，压迫性地直视着我。他的身旁，站着长白少尊，终南少尊，青远少尊……每个人脸上都写满威胁。
他们簇拥在中间的，正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的旭羽。
四周的空气似乎刹那间变得稀薄。
我扭过头，胤夕正挑衅地望着我，似乎在说：“不是不想我勾搭女人吗，有本事你过来。”
我站在他们的中间，脚下似被灌了铅，有些不知所措。
四周的谈笑声不知何时渐渐低了下来，原本站在我们之间的神仙早已不见了踪影，没有人敢从中路过，更不敢明目张胆地看。突如其来的寂静中，只余琅鸟在寂寞地啾啾，菩提落叶片片飘零，絮絮作响，好似正在叹息。
考核还没开始，该走向谁已成了第一个难题。
我忽然觉得自己受够了。
从出生到现在，受够了被欺压，受够了看别人脸色，受够了战战兢兢地掂量着自己拥有什么，又会在哪一天失去。
失去就失去吧，因为不管是人也好什么也好，失去是因为之前从未真正拥有。众目睽睽下，我只要向胤夕踏出一步，就必将失去旭羽。
旭羽太好，太好的事是不会长久的。迟早要失去，迟不如早。早点了断，早点疗伤，也就能早点痊愈了。
于是，我缓缓抬起脚步，向胤夕走去。
耳边好像听见众神在惊讶地抽气，眼里看见胤夕得意得要笑出声来。
忽然，一声呼唤隔空响起：“……柒柒。”
旭羽在叫我，他开口叫我！
我心如刀绞，却没有停步，好像没有听到。
“柒柒！”
又叫了一次。
声音大了些，带着颤抖，当着在场一千多个神仙的面，还有一丝丝的哀求。
我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向他走去。
胤夕的脸色刹那间阴沉下来。众神仙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也已忘了呼吸，木立在原地。
昆玦等人重重松了一口气，旭羽仍在望着我，好像要把我的影子刻进眼睛里。
终于走到他面前，他迎着上前一步，我不带犹豫地跪下来。
所有人又是一愣。
我缓缓从袖子里掏出那块凤凰玉佩，双手捧着举到他面前。
“云柒无德无能，不配殿下赏赐，请殿下收回。”
从今往后，不要有事没事就到云漱斋来，不要再把我的事当做你的事，也不要再说那些让我心跳的甜言蜜语。大家有目共睹，我已经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了。
琅鸟还在天空喜悦地叫，啁啾悦耳，宛转悠扬。
手，颤抖的手，缓缓伸向我捧着的玉佩。
我害怕碰到他，急忙将自己的手缩回。他没拿稳，价值倾国的玉佩“砰”地掉在地上，摔成了五片。
“云柒该死！”我说着，想把玉佩的碎片捡起来。
“不必捡了，随它吧。”他的声音嘶哑无比，好像已无生趣。
我心里一痛，紧紧握住手中的碎片。一股猩红从掌心流出，湿漉漉地黏在碎片上。
“小旭，她的意思很清楚了。我们走！”昆玦等人一起把旭羽半推半架地弄走了，余我独自一人跪在原地。
我不会哭，他们看不到我的悲伤。
旭羽走远后，我把碎片捡起来，扎进掌心的伤口。
跪了许久，眼前金星乱冒。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玉佩，五片分影成了十片。
忽然有两只手伸出，拾起地上的碎片。我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抢夺，耳边响起一声轻呼。
抬头，看见昆仑神尊正抚摸着流血的手掌，云台神尊把他手上拿的碎片递给我，柔声道：“柒柒，我们只是想帮你捡起来。”
我忙向昆仑神尊赔礼：“神尊大人对不起，云柒不是故意的！”
昆仑神尊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他把手藏到背后，摇头道：“没关系。”
还是那好听而带着魅力的声音，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夜穹，听说你家女娃娃做菜手艺天下无双，我此次前来，不知是否能够有幸品尝？她在不在……呀，这位面若桃花的仙子便是？呵，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王妃一般的人物呢！”
“夜贤弟，柒柒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你有福气，不像我，我的女弟子成天只会和昆玦那臭小子勾勾搭搭。那小子，以前竟因为蓬丘没有师姐妹不肯来拜师，现在让他后悔一辈子！”
“夜贤弟，如果我有女儿，一定也让她像柒柒一样无论到哪儿都黏着你，哈哈！”
我想，昆玦会讨好女人的功夫一定是从他父亲身上遗传。而我当初对昆仑神尊生出好感却只因为两个字，“你家”。他说，你家女娃娃。
云台神尊道：“柒柒，别难过了，我让阿染来陪你好不好？”
话音刚落，云染已走上前来挽住我的手臂，“柒柒姐，我第一次来天宫，你带我四处玩玩吧！”
我把手中的玉佩碎片丢在地上，道：“既然殿下说这是它该待的地方，那就让它待着，我才不在乎！”
云染娇俏的语声在耳边叽叽喳喳响个不停，她心情很好，我却几乎没在听她说什么。
***
没了那块凤凰玉佩，身周也就没了奉承迎合。
其实不止如此，大部分男神女神对我避之不及，唯恐和我扯上关系。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触怒殿下，不知好歹，最终两边不讨好的疯女人加呆子。
当时，旭羽走后，胤夕轻笑了一声也转身离去，走得潇洒得很，一次都没有回头。
我被严重地孤立了。
除了不想惹祸上身而积极避开我的人外，世上还有另一种人，就是那些喜欢仰高踩低的。你得意时他们赶着来攀附，你一旦跌跤，他们比谁都快速地往你脸上吐口水。
背景十分显赫的少尊们在苦思冥想着解印昊天塔的方法，而那些已完全放弃的，比如我，只有到处闲逛来打发时间。
于是就无可避免地遇上一些迫不及待吐我口水的人。
我一个人好好地走在路上，她们二话不说地拦上来。
“云柒仙子闲庭信步，好有雅致，你不是该用你的脸蛋诱惑一下殿下，让他告诉你解开封印的方法吗？”领头那个神女尖声说道。
我认得她，因为之前也是她啧啧称赞我那道凤舞九天简直是她五千年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没等我答话，她身旁的神女便抢着说道：“湘湘你这么说简直太抬举她！她长得哪有那么好看，之前只不过是运气好，殿下不知道那甜点是她做的，不然一定不会把那块宝贝给她的！”
我道：“是是是，我这张脸还没你们的十分之一好看。可见丑八怪偶尔也会走运一次，国色天香们何不高抬贵手放过一马，反正靠运气得来的东西，迟早也要还回去的。”
她们原以为我会生气，听了这句话吃了一惊。
我又接着道：“照理来说，湘湘小姐这般容貌，无论殿下还是平民，一眼看过去都该惊艳得晕倒才对。可如今他们也不知看了多少眼，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为什么呢？要不要我告诉你？”
湘湘虽气愤，却按捺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她挣扎了一番后，佯装高傲地问我：“哼，为什么？”
我悠悠道：“第一，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长得很好看吧？第二，你头上戴的红宝石把你的脸映得就像猴子的红屁股。第三，你其实只有一个办法让他们看着你移不开眼。”
旁边的女神憋笑憋得脸蛋通红。湘湘拼命忍住暴怒，咬牙道：“什么办法？”
我媚声一笑，挑起眉毛道：“简单啊，把你的衣裙全脱下来，那样即便你脖子以上长得像头母牛，男人们还是不会吝啬他们的目光的……对你来说，想要他们看过来，这怕是唯一的法子了！”
湘湘的脸都气白了，她飞速抬起手要扇我巴掌，被我更飞速地抓住手腕。
“小姐问云柒方法，云柒只是实话实说，这条计策换了别人我还不一定告诉她！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别人没有你贱，之前百般奉承，现在落井下石，你当我好欺负？”
她的手掌因愤怒而绷得笔直，奋力地要扇我脸上，我加大手上的力度，她的手拍不下去，只能对旁边的神女喊道：“你们干站着干嘛！快替我教训这贱人！”
她们刚想拥上来，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着她的手“啪”地一声掴在她右脸上。旁边的神女惊得脚下一顿，忘了动弹。
我又抓着她的手靠近她的左脸，作势预打，她气得脸都变了形，尖叫道：“我要让爹爹派人杀了你！”
我挑起眉毛哈哈大笑：“任凭你爹是谁，见了我师父怕是要磕头吧？你要是有本事，够胆子，就尽管让人来杀，我要是还手就叫你奶奶！”
敢和我比嚣张，她还太嫩了点。
真是傻姑娘，我正满腔脾气没处释放，她偏这时候惹我。
湘湘哭得像地上的一团软泥，我冷哼一声走开。
走到了一棵石榕树下，刚想歇息一会，几个不怀好意的男神靠拢上来。
我用背抵着树干，毫不示弱地望着他们。
他们猥琐的目光在我身上滴溜溜地打转，我开口道：“各位看够了么？若真这么想看，何以之前连你们一个鬼影也瞧不见？”
其中一个华服玉冠，脸带渴望的男子道：“之前仙子归殿下所有，便是借我们十个胆也不敢起念。可现在花已无主……”
我轻蔑道：“就因我收了一块玉佩，你们不敢亲近我？这么直白地承认不怕在我面前丢脸么？”
他没有生气，而是道：“仙子有所不知，短短一天内，你已名声远扬。先是和三殿下好，再暗中勾搭二殿下，本想一箭双雕的，可事情败露后两位殿下都撒手而去了……还有不知哪来的传闻，说仙子和魔界的泠月殿下也有一腿……仙子真是厉害得很啊，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呢！看来我等若想博得仙子青睐，必须下点狠心了。”
我一手叉腰，道：“哦，什么狠心？”
他得意地伸出手，掌心有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叮”的一声，木盒的盖子自动弹开，除了我和他外，其他人皆发出一声惊呼：“哇！”
里面是一颗碧绿，硕大而浑圆的猫眼石。稀微的阳光淡淡洒在猫眼石上，石头立刻发出一缕明亮得不可思议的光芒，就像猫咪宝石般的眼睛。
无论谁都可以看出，这是一块极珍贵的猫眼石，也许可以买下人间的好几个王国。
他得意洋洋道：“仙子乃蓬丘小姐，见过的宝物数不胜数，肯定知道这块猫眼石的价值。”
我微微绽开一个笑容，“知道的。然后呢？”
他盯着我的脸，带着渴望道：“只要仙子一句话，这颗名贵的宝石便是仙子手中的玩物！”
我笑道：“有这等好事？不知阁下想听柒柒的什么话？”
他一听我自称柒柒，眼神都醉了，喃喃道：“本君想，想与佳人销魂一晚，希望能听见仙子应一个‘好’字。”
我媚笑道：“这原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在柒柒应‘好’字前，希望阁下明白一件事。”
他急切道：“什么事？”
我淡淡地笑，然后慢慢道：“想买我一个晚上，需得二十颗这样的猫眼石。”
他的脸色先是通红，继而讪笑道：“二十颗？仙子未免太看得起本君。”
我道：“既然是交易，价格就得一起商量嘛。公子若能拿出二十颗这样的宝石，柒柒现在就可以跟你走。”
卖了他也不值这二十颗猫眼石，我嘲弄地想。
他不答话，我看向他旁边的几个男神，道：“你们呢，二十颗而已，有谁愿意出这价格？”
他们被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微微拉起袖子，露出那串光泽润洁的桃花玉手链。
瞬间，他们眼睛都看直了。
我柔声笑道：“你们看我这条链子，值不值五十颗那样的猫眼石？”
他们咽了口口水，道：“不止吧。”
我又微笑道：“只要各位一句话，这条手链便是你们的。”
他们压抑住内心的兴奋，齐声道：“什么话？”
我一指身旁的一块石头，那块石头马上变成了一条金毛犬。
我温柔地抚摸着怀里的金毛犬，对他们道：“小神想让各位陪这条母狗睡一晚上，希望能听各位应一个‘好’字。”
他们脸上的表情瞬间比吃了这条狗的狗粪还要难看。
我忽然对着远处淡淡道：“昆仑少尊，你看够了没有？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出来看？你也是那种需要躲在树上的人？”
“扑扑”两声，昆玦从远处一棵树上滑下来。我面前的这几个男神本来还是一副受尽屈辱，剑拔弩张的态度，可一见到他，便夹着尾巴溜得没了踪影。
我没好气道：“少尊过来做什么，难道能出比这条桃花手链更高的价格？”
他挑起眉毛，“你当我出不起？”
我冷笑道：“怎会！不过这样的价格，买一千个美女也是够了，你一定舍不得把它浪费在我身上。”
他道：“我出钱，你陪旭羽一晚上，行么？”
我冷冷道：“不行。”
他道：“刚才那些人都行，旭羽却不行？”
我竭尽全力地瞪着他。
他摊开手，“云柒，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管你有没有发觉，你对小旭是不同的。女人对一个男人不同，不是因为特别讨厌就是因为特别喜欢。云柒，你是喜欢他的，懂不懂？”
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这正是我逃离的最终原因。
若我放任自己这样喜欢他，也许有一天会再也无法离开他身边。到那时，师父怎么办？总不能让我为了他离开师父吧？
所以，我平静地对昆玦道：“没错，我是对他不同。不过不是因为特别喜欢，而是因为特别讨厌！就算他跪在地上求我，我也再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