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云台仙山（1 / 1）
时光如梭，忽忽数日。
既然生活遍地荆棘，那么把心放宽，学会习惯是多么重要。
所以数日下来，师父离去的疼痛由尖锐慢慢钝化，我已不像之前那样夜夜临睡前喊他的名字，仿佛一个害怕做噩梦的孩子。
只是想他的时候，我会不自觉地摸摸腕上那条桃花手链。
至今记得馨羽看见它时那副心酸，羡慕又气急败坏的模样。如果不是他下的神咒太强大，她说不定就是砍了我的手也要把它夺下来。
我心里痛快得很，原来师父也没让她跟到魔界去。
公主殿里，一室金灿软红，紫缎青炉，目之所及尽是精贵。除了天后的玉华殿，恐怕再也找不到出比这里更娇奢华丽的女子寝宫。
殿外，成片的凤凰木缀满红花，大片大片，好像天边无限漫延的云霞。
馨羽在旭羽怀里哭了至少五天。我实在看不下去，从手链上扯下了一个粉红挂坠送给她。
她如获至宝，脸上的泪珠亮晶晶，“少了一颗坠子，你的手链岂不是不完整了？”
我亲切道：“是不完整。但，我又不是送给别人，我是送给你。”
她听后果然很受用。不仅她，一旁的旭羽也很受用。
“云柒，三月之后天宫便要召开千凰会了。”馨羽道。
我兴奋道：“好啊！到时又有好大的热闹看了！我在蓬丘时就经常听我的姑娘们讨论它，可出名了！”
馨羽想开口，被我激动地截断：“千凰会将大办三天，届时天帝会吩咐夜神暂停工作，让三天皆是白昼！那多么隆重啊！”
她盛气凌人地做了个手势让我闭嘴，然后蹙起秀眉，“千凰会，难道你只想看热闹？”
我撇了撇嘴，“看热闹在天庭还犯法？”
馨羽抛给我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知不知道千凰会是干什么用的？好，本公主亲自给你讲解！它的目的是皇子选妃，公主选婿！”
我早就知道作为天宫一件特殊的盛事，千凰会有着什么样的作用。
它的名字取自人间的典故凤求凰。凤求凰有追求伴侣的意思。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
届时皇家会向所有地位尊崇的贵族世家发送请帖，请他们带着自家的公子小姐前来赴会。
千凰到来，任随凤挑。
我两眼发亮，“百花争艳，各展神通，一定会很热闹的！”
馨羽愤愤道：“你能不能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话没说完旭羽已毫不客气地把我拎了出去，一下推到一棵凤凰树干上，双手撑在我身侧。潇潇而落的凤凰花瓣，落在我们头上和肩上，有点像办喜事时被洒到空中的红絮。
“云柒，你真的从没想过做我的皇子妃？”旭羽的脸逼得很近。
我呆呆看着那双动人心魄的凤目，轻轻道：“谁若不想，一定是天下最大的傻子。只不过我……还小，此事也不必操之过急。”
他闻言，惨淡地笑道：“这句话，怎么和他说过的一模一样。云柒，你在等他，你在等他是不是。”
说的什么话。我伸手推他，语气微有怒意：“我不知道你说的他是谁，根本不知你在说什么！”
他收紧手臂死死将我拥着，声音很是急切：“柒柒，你缺失的不一定要从他身上得到！我帮你找你爹！我帮你找他好不好？”
我冷冷在他耳边道：“找到又如何？他若想给我爱，何必狠心抛下我三千年，逼我从别人身上获取？”
深吸了口气，我轻拍着他的臂膀道：“好啦，我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做几笼酒香梅花糕送到云台山去。可，上哪去找好的桃花？”
曾经说过，哪里有桃花，哪里就有柒柒。可无论是桃花，还是那个笑起来和桃花一样美丽的女人，都离我很远了。
“云台山有好大一片桃林，专门开桃花的桃林。”旭羽说。
他接着道：“你不妨去到那里再做，新出炉的糕点总是更香软。至于谢礼，我们可以从天宫给云台神尊带些珍贵的酒。你等我两天，我忙完手头的事情就可以陪你去。”
我叹了口气道：“你不必如此，只是他对我有恩。”
他柔声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正被他的诚意感动，谁知他接着道：“所以我的事也是你的事。所以，这次的千凰会能不能劳您尊驾？”
他靠得我很近很近，英俊到极致的凤目里闪烁出诱惑的光。他搂在我背部和腰部的手有些发热，正轻轻摩擦着我的衣裙。
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了美男计。重要的是，他怎么知道我向来抵抗不了他这样。
我整个身子软下去，听见自己含糊而温柔地说：“好。虽然我没有爹没有身世，根本没资格参加，但如果你希望我去，我就听你的吧。”
***
两日后，我和旭羽带着天宫的美酒出发了。
天高气爽，阳光明媚晴方好，风中荡漾着层层轻纱般的薄雾。
极远的下方是苍翠无垠的仙山绿洲，环绕其间的江河从空中看来就像一条条悠闲舒展的灵蛟。
天界□□。
不多时，旭羽带着我降落，我们离一群气势恢宏的山峰越来越近。群峰连绵起伏，雄伟壮阔，峰顶缭绕着滔滔瑞光和祥云千朵。远远便可看出这是一块难得的好地方。
旭羽带着我落入深山之中，最终落在一道高高的，气势巍峨的石牌坊前。牌坊之内次第屹立着重重附属牌坊，我不禁感慨，好大的气派。
周围高耸着数棵苍翠的参天古木，浓荫遮地，气度宽宏。
牌坊中央用永不磨灭的浓墨挥毫出“云台山”三个大字，笔迹雄健飞扬，带着一分狂傲潇洒。
单看这石牌坊便可知其主人在天庭有着怎样崇高的身份和地位。他虽没封王，但云台山已与封地无异。
远处匆匆迎来了一个身着墨纹长衫的少年。他看清了我旁边的人后低低作揖：“原来是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旭羽牵着我上前道：“这是蓬丘小姐，我们前来拜访云台神尊，神尊他近来可好？”
听了“蓬丘小姐”四字，那少年立马好奇地偷偷用眼瞧我。蓬丘之外，九天真王唯一的女徒总是引起大家太多遐想。
“师尊一切安好。承蒙殿下关心，云台上下感激不尽。”少年又作一揖。
他带着我们走进去。穿过重重石牌坊，眼前是几百级绵延而上的台阶，台阶又宽又高，光滑莹白好似玉雕。
台阶顶端是一大方雾云缭绕的空地，几十个服饰统一的少年在练习舞剑，个个眉目清秀，仙姿绰约。
“听说云台门人八百，今日一见，果然个个资质超凡，卓尔不群！”我叹道。
那少年道：“仙子谬赞。不管资质，才学还是神力，蓬丘子弟岂有位于人下之处。我等蒙师尊和云台养育多年，无法光大门面，心中实在有愧。”
我吐了吐舌头道：“有愧的是我！我知道每次大家夸蓬丘子弟厉害，我都不该算在内的。有什么办法，我的神功就是比不上云台门人和昆仑门人啊！而你们不夸我又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我只有多笑笑好让你能夸我亲切啦！”
少年笑道：“蓬丘小姐真是讨喜，难怪师尊常挂嘴边。”
远处一颠一颠地走来了一个身着白色轻衫的童子。他的脸像红苹果般，笑起来双颊上有两个可爱的梨涡。
“那是元元，师尊的侍童，师尊很宠爱他。”少年解释道。
走近我们，童子奶声奶气地说：“元元请殿下和仙子圣安。尊上在给弟子讲座，请贵客前往茱萸峰稍待。”
我伸手玩他头顶竖起来的小辫子，柔声道：“乖孩子，告诉姐姐云台山的桃林在哪儿？”
他的眼睛亮晶晶，伸出白胖的小手指了指：“在茱萸峰顶端。姐姐长得好漂亮，是要在桃林里跳舞吗？尊上总在等着一个漂亮仙姑在桃花中跳舞，等了很久很久，不会就是姐姐吧？”
旭羽弯腰柔声道：“姐姐只是想用桃花做你们尊上爱吃的糕点。元元乖乖的，一会儿也可以吃。”
元元高兴地跳起来拍手，“乖乖的，乖乖的，一会儿可以吃漂亮姐姐做的桃花糕！”
他蹦蹦跳跳，屁颠屁颠地走了。旭羽对我道：“我们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我带你玩玩云台山，如何？”
我点头，于是他拉着我的手走进繁茂的深山中。
我对他嘻笑道：“大道不走，偏要带我去些僻静幽远荒无人烟的小径，你想干嘛？”
他挑起嘴角道：“我想干嘛，你难道不知道？”
我抛给他一个媚眼，“承蒙殿下垂爱，柒柒就算知道，也定会装作不知。”
他叹了口气，“云柒，你这么会对付男人真的好？以后我得把你看多紧？”
我眼波盈盈地望着他，“殿下，柒柒并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他配合着道：“哦，真的么？”
我接道：“但你最好有多紧看多紧，哈哈哈哈！”
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一唱一答地开玩笑也这么默契。
***
云台山的某些景色堪称天下之最。
比如那条长得匪夷所思的云台天瀑布，还有眼前这片红石峡。
云台山的红石峡以遍布红岩著名。一进这峡谷，入眼尽是赤红的峭壁，峭壁下还有一片火红的枫林，谷里分布的九龙溪如九条灵蛟盘卧山间。
红的山岩，比一片燃烧的火海更加热烈！
红的枫叶，比傍晚的万里云霞绚烂万分！
我看得满心炽热，觉得所有热情和激情都被点燃。
“柒柒，你看。”耳旁传来旭羽温柔的声音。
在九龙溪旁，两块红色的岩石犹如情人相拥相吻，姿势如胶似漆。
“这叫相吻石。你说，我们难得来这里玩一次，不做点应景的事岂不可惜？”
他的凤目比身旁的碧潭更加波澜万千，闪烁动人。我的脸霎时和周围的景物一样红。
他喃喃道：“云柒，你敢不依我，我就把你变成这里的一块红岩！”
说完一把揽过我的腰，在我耳畔低低道：“我们做一回相吻石，好不好？”
枫林的树叶好像更加火红，犹如我此刻炙热的呼吸。我抬头看他，轻轻道：“先答应我一件事。”
他苦笑，“真会挑时机。这种时候，你就算要把我变成溪底的一粒沙，我也心甘情愿的。”
我低头道：“我只不过想亲亲你的眼睛。”
你可能不知道，我想了有很久了。
他的睫毛颤了一下，凤目里溢满温柔。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嘴唇往他的眼睛靠近。轻轻碰了一下，觉得不够，又碰一下，最终紧紧贴在一起。
他摁住我的腰，把一吻印在我的下巴，然后嘴唇摸索上来。
我浑身晕乎乎的，只能任他怎样便怎样。身周火红的枫林化作无限的激情。
这时，脚下的大地不知为何猛地一晃，九龙溪的冷水泼了我们一身。
旭羽只能松开我，哀叹道：“谁干的，破坏别人好事有损阴德，要减寿的。”
他快速地烘干了我的衣服，我忽然拽着他的手臂，“嘘，你听。”
枫林里，隐隐传来恐惧的哭泣。
我们放轻了脚步，往这红叶堆叠的深处走去。
哭的人必定正忍受煎熬，且受到了恐吓，因为她连哭也不敢大声，只幽怨地呜咽。
远处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怎样，地面晃得厉不厉害？你说我厉不厉害？”
那哭泣的声音哽咽道：“厉，厉害……求你放过我。”
“哼，现在才知求我？可惜已经迟了！”
走近说话的声音，我们隐在枫树的阴影里。原来此处有好几个人。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想来全是云台神尊门下的弟子。
四五个男女围着一个身形凌弱的女子，有的抱臂有的叉腰，脸上满是讥诮，威胁和轻蔑。
那个女子的脸上有一个清晰的红掌印，原本白嫩的脖子遍布着淤青和掐痕。她无助地靠着一颗枫树，瑟瑟发抖。好像一阵轻风就能把她刮倒。
一串又一串眼泪滑下她苍白而瘦削的脸庞，她看起来那么柔弱，那么让人心疼。
我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的处境，也是这么孤独，这么无助。
我想立刻冲上去，被旭羽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先听听他们说什么。”
其中一个男子道：“众师兄妹都知道，你做事喜欢像个老鼠一样偷偷摸摸。今日你独自蹿进这枫林也不知想干什么，但无论如何，看见我们算你倒霉！”
世上没有一个女孩愿意被比作老鼠的。
那个女子抬头愤愤道：“你们竟偷盗师尊的秘籍在这里偷练禁功，这对得起师父，对得起云台吗！”
那几人立即变了脸色。
另一个盛气凌人的女子横眉道：“小贱人，你明明看到了，刚刚怎么说没看到？”
那个女子擦干眼泪，冷笑道：“念在同门师兄妹的份上，本想放你们一回，是你们步步紧逼，不肯放过我！你们说，师尊知道了会怎么样？”
听到这里，旭羽皱了一下眉头。
又一个男子阴笑：“可是，你怎么能肯定师尊他会知道？”
那女子惊惶道：“你们什么意思？”
“世上有一种人永远无法泄露秘密的，想必你也清楚是什么人。”
他们竟起了杀意！
女子又开始发抖，“你，你们敢？”
那盛气凌人的女子尖笑道：“难道你以为不敢？你是师尊捡回来的孤儿，没身份没背景，在八百云台门人中，你不过是其中一个蝼蚁！我们比你尊贵一百倍！杀了你，不会有任何人敢来找我们麻烦。可你若抖出我们的事，我们家里联合起来报复，你今后休想有一天安稳的日子！就连师尊怕也护不了你！”
多么悲哀，那种只有孤立无援的人才能理解的，深深的悲哀。
难道因为没有背景，就活该忍气吞声，活该被欺负？
听了女子的话，她仰起头，凄凉地笑了：“是啊，我是什么人，我若死了，世上又有谁会叹息一声……”
枫叶的红影映在她脸上，就像满脸的血泪。
其中一个男子忽然道：“其实，你也不是非死不可。”
他身旁一个柳眉倒竖的女子马上抢道：“师兄，你这是什么话！她知道我们的秘密，岂能留着？再说，死她一个就和云台山少了根野草一样，毫无损失！”
那个男子阴险地笑了：“毫无损失？你难道看不出她在云台的少女中长得算不错？这还不是损失？”
此话一出，另外几个女子脸都气白了。
另一个少年附和着道：“师兄说得没错！瞧她这楚楚可怜的小脸蛋，真让人想好好爱怜一番，哪里还舍得动手！”
那个柳眉倒竖的女子忽然冲上前一巴掌掴在她脸上，喝道：“死贱人，就会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勾饮男人！当其他师姐妹眼瞎么，其实你心里比谁都阴险！”
话没说完，她已猛地拔出腰间的剑，直直向前刺去。
枫树下的女子用手捂脸，玉齿紧咬嘴唇，泪光涟涟，娇喘微微。那模样，便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会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那把刺出的剑被几个少年一拥而上用神力隔开，瞬间断成了几截。我大大松了口气。
“师妹，你这是干什么！我说先不动她，你听不懂人话？”男子怒道。
“好啊，你为了这贱人竟这么和我说话！莫忘了我冒多大的险助你盗取秘籍！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女子哀哀地哭泣，可惜她的眼泪远没有人家那么动人。
“我说过要你帮吗，我说过吗？还不是你自己贴上来的！现在快滚！”男子极其不耐烦。
女子悲泣一声跑开了，其他女子忙去追她。枫林里只剩下四个男子和被他们围着的，哭得几乎无法站立的女子。
“师兄，你想她很久了吧？嘿嘿，小弟几个帮你把守，这小美人若做了你的人，只怕再也赶不走，更别说泄露咱们的秘密了！”一个少年色眯眯道。
那男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里露出饿狼般的表情，一步步朝她走去。
她想逃走，四面却已被人封死了去路，只能不断哀求着：“求你不要……救命，谁来救救我……”
她靠着树干颤抖得更加厉害，枫树被她晃得落叶纷纷，空中满是零星而凄美的红。
那是谁心里落下的血滴。
“好师妹，一会儿你想叫多大声都可以，现在就别白费力气了……”
我听得心里一阵恶心，又听他道：“再说师尊远在茱萸峰，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的……”
他眼里饥渴的光愈浓，还差几步就要走到了。
我猛地一推身旁的旭羽，他站稳脚步，从树阴里走出，缓缓走到了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