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苍茫天地，目中唯你（1 / 1）
诡无崖大喝一声，举手一掌拍到地上。
只听一阵动天撼地的声响，以他手掌为中心的方圆几十米内顿时烟尘滚滚，狂风大作。
他的手掌所在之处好似漩涡的中心，周围的一切螺旋般往外席卷，好像一场千年罕见的沙尘暴，众人都被那极强的魔力推向外边，灵力弱的则直接被抛得没了踪影。
泠月护着我一直后退，沙土带着劲力扑面而来，我无法睁开眼睛，只勉力维持着不被诡无崖的魔力卷得急飞出去。
当狂风停止，四周恢复平静，我重新睁开眼睛。前方是一片极大的圆圈空地，诡无崖独自站在这个圆圈中央，长发披散，衣袍飒飒。而圆圈以内竟然地平如镜，没有半点泥土黄沙的踪影，比千万人扫过还要干净！
我大吃一惊，想不到他的魔力如此高深。
诡无崖抽出了一把匕首，一刀扎在自己的左手肘窝，然后慢慢划到手腕，划出一道笔直的割痕，鲜血顺着他的前臂流下来，滴洒在平整的地面。
接着，他用右手沾血飞快地在脚下画了一个复杂而古怪的图阵，然后闭上眼睛开始念咒。
下一秒，地上的血图竟腾地燃起幽绿色的魔火。诡无崖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眉头紧皱，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全部暴起，全身的骨头咯咯嘎嘎作响，显然很是痛苦。
血色的图阵像被浇了油一般，魔火慢慢往外扩散，同时也蔓延到了中心。我恐惧地瞪大眼睛，看着绿色的魔火点燃了诡无崖的袍尾，又继续往上烧，把他两侧垂着黑发的面庞映得幽绿。
他的表情越来越痛苦，浑身颤抖不已，却像被钉在原地似的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越烧越旺的火苗便将他整个儿吞噬，中央冒起一股黑烟，慢慢化散在空中。
而圈中的魔火也在瞬间腾起，好像烧红的锅里被洒了一勺油，火光猛地跃到十几米高，似乎要将天空也焚烧成灰。
我灵力受损严重，站在火阵旁只觉皮肤表面的毛发要被尽数烧焦，身后的天兵魔将们皆惨叫着疾速后退，躲避着越来越灼人的高温。
魔火燃烧着，逐渐从幽绿间透出了火红。诡无崖的声音傲慢传来：“在赤魔生死阵之前，你们通通受死吧！待这魔火全部变成红色，你们将全部只剩一团焦灰！”
我此刻只觉体内的水分被完全抽走，干燥着嗓子对泠月嘶哑道：“快，快把那半颗丹丸吃了，虽不能保证你完全无事，但好歹，好歹……”
心在刀绞般地疼痛，我暗暗觉得即使有丹丸作用，在如此邪恶庞大的火势下，泠月也难逃这一劫。
身后不知谁放射出一道带着寒气的巨大水柱，直直往魔阵喷去。可还没碰到魔火，那水柱便立时在高温下化作了一大团白色的蒸气，“哗”地一声冒上天空。
碧绿的魔火正以一种燎原之势，越烧越红。
我心知时间紧急，却无论如何舍不得泠月投身入阵，只徒然在心里责怪自己怎么没把另外半颗丹丸也盗到手。
身旁，泠月俊美的脸被火光映得明亮，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意。
此刻所有人都盯着魔阵，周围一片恐慌和嘈杂，他终于有机会和我说话。
我拉着他的手在不停地颤抖，我们身边是直窜九天的熊熊烈火。红色火光的投映下，泠月的眼睛闪烁着与平时不同的光。
过了一会儿，他竟微笑起来，“柒柒，我说过，世上我唯一害怕的，就是我的小师妹被别人欺负啊。”
心中刹那间泪如雨下，我的眼里满是凄婉与哀伤。
他专注地看着我，嘴旁笑意依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走到那个小丘顶，再也不是为了看星星，而是为了与她在星光下并肩而坐。无论何时，她总办法让我心甘情愿地替她受罚，丝毫没有反抗的骨气。离开她投身这场血腥的战争，其实我很不舍很不舍……”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搂过他的脖子，“泠月，别进魔阵！我求求你，别去了……”
他用双臂环住我的腰，那么用力，好像是最后一次。他的声音温柔异常，带着一丝凄凉，也带着一丝感激：“还好，终是有机会在你清醒时说出这些话。柒柒，这次不是深夜，你没有犯困，也没有犯迷糊。我说的话，你全都听见了。那么我的心意，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要说了……”我难过得喘不上气，紧紧地搂着他，好像稍微松开他便会随风而逝。
他的目光盛了满满的情意，嘴里的话却仍是诀别：“柒柒，你要好好的，要跟紧师父。今后没有我，你在蓬丘可不能像以前那般淘气了！这半颗丹丸你留着，万一火势扩大……”
我拼命地摇头，他硬是把丹丸塞到我手上。
正彼此坚决地互相推却，一道镇静的声音忽然传来：“泠月，到后方指挥好军队。临阵脱逃者，军法处置。”
我一扭头，看见师父正一动不动地立着，脸上是永不破碎的平静。
充满火光的天地间，唯有这一道身影站得平稳，笔直，从容不迫……单单看着他就令人好安心。
他岂止是我一个人的信仰，在战场上，他是所有天兵天将的信仰。
愣了一瞬，泠月迟疑道：“那赤魔生死阵怎么办？”
“我去。”师父平静地说。好像他面临的不是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生死阵，而只是一个小打小闹的把戏。
泠月惊诧地摇头，“师父，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吧！”
熊熊火焰，烈烈红光的映照下，他们脸上的光芒一明一暗，两人的神色都坚定不可动摇。
最终，师父叹了口气，轻轻道：“前方既是危险，我怎能让你踏入？我是你师父，这种事情原应由我承担。泠月，三千多年来，你一直是我的骄傲，是我期待的样子，我很欣慰……”
泠月急急地打断：“师父，让我去！”
师父嘴边缓缓沁出一丝笑容，道：“泠月，是时候了。从答应收你为徒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会有今日。从你跪在地上叫我第一声师父的那一刻起，我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保护你。”
泠月眼里泪光闪烁，他膝盖一软欲跪到师父面前，被师父一把扶住：“虽然这一去，为师也许无法亲眼看到你身穿皇袍，登上九五的那一天。可我相信你会是个好魔帝，我相信你能让神魔两界和谐共处，同享太平。你知道，六界安稳是我一生的愿望……泠月，这个愿望需得你来替我实现。这些年，我想教你的已基本教完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
泠月再也忍不住热泪：“师父，徒儿不肖，不能当众承认您，还让您差点为我毁坏了一生的名誉……”
师父微笑道：“为师明白你的心意，这就够了。时间已经不多，我去破阵，你统率所有军队，还有……保护好柒柒。”
我跪在他脚边，把那半颗丹丸举到他面前：“师父，你若不吃，柒柒便陪你一起去！”
师父沉默，泠月急道：“师父，你再犹豫，泠月也要跪下了！”
师父一手扶起我，一手拿起那半颗丹丸放进嘴里。我目送着他一步步往那烈火铺天盖地，泛着红光和死亡气息的生死阵里走去，觉得自己的心正被慢慢烧焦成灰。
远处，卿千恋急怒的声音破空而来：“泠月！魔阵对神的杀伤力是对魔的好几倍！难道你不是最该去的那个人吗！”
看来她每分钟都在期盼着泠月快点去死。
漫天火光肃杀，师父修长而挺立的身影刚踏入阵内，幽绿魔火便如咆哮的猛兽般将他一口吞噬。
我身形一晃，几欲晕厥。
诡无崖哈哈大笑：“本来要除去泠月，没想到夜穹却自涉险境。先除掉这个最大的劲敌，于我军来说也是万万分的好啊！哈哈哈哈！”
他抓住敌军因主帅涉险而心慌意乱的心情，在空中放出一道魔光：“众军听令，进攻！谁在乱兵中斩下泠月，立刻进赏封爵！”
众妖魔嘶吼着冲上来，泠月拽着我飞速退到自己的军队前，大声地下着命令。我双眼紧紧盯着魔阵，魂魄早已随师父飞了进去，一点也听不见泠月在说什么。
无数个面貌丑陋的妖魔朝我们团团围来，泠月腾出一只手将我护在身侧，另一只手剑式魔功齐放，威力犹如天雷霹雳。他着实厉害得很，众妖魔如海啸洪水般围涌而来，却没一个能够靠近我们。
他们伤不了泠月，便齐齐将杀招对准了我。
刹那间，我成了所有魔兵的活靶。泠月在我耳旁急急地叫道：“柒柒，小心！”
我仍旧浑身疲软，表情木然地盯着前方的滔天魔火，盼望着师父从里面缓缓步出。
如果他死了，我为什么还要保护自己。
恍惚间看见银光闪过，卿千恋秀手一挥，空中无数朵黑菱花向我们射来，花尖呈紫色，显然被喂了剧毒。
泠月一边用魔力把菱花逼向周围的魔兵，一边搂着我的腰飞速升到空中。我有些回过神来，扬手对着卿千恋劈去一道降魔符，她咯咯一笑偏头避开。
地上，数不清的天兵魔将奋力拼战着，地上的鲜血正慢慢积流成河，分不清是魔的还是神的，只能从中感觉到一样的痛苦，一样的挣扎。
空中，泠月携着我正和卿千恋展开恶斗。
卿千恋身形灵魅，招数阴毒，泠月则魔功深厚，威力无穷。我一边关心着魔阵的情况，一边尽全力与泠月联手对付着卿千恋，没让她占上风。
泠月狠命地朝她进攻，我凝神帮他阻挡卿千恋迎面射来的菱花。她身形轻灵飘忽，出手千变万化，每招每式都十分优美曼妙，可一旦被击中却会立时毙命。
魔阵还在熊熊燃烧，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一颗心也慢慢坠入谷底。
耳旁满是惨烈的厮杀声和战马的啼鸣，我浑如失去知觉，手上麻木地放着神光，眼神却呆呆地盯着半绿半红的魔火，他怎么还不出来，还不出来……
担忧与伤痛一股脑累积上来，积到了嗓子，好像被万箭穿喉。
空气中的血腥越来越浓，惨叫越来越刺耳，时间正极慢地流逝。
不知这样天昏地暗了多久，忽觉周身一凉，原先热浪般的灼热感飞速褪却，在几秒内消失无踪。
我赶紧低头看，原本要吞噬天地的魔火竟已踪影全无！
那个巨大的圆圈在周围密密麻麻奋战着的身影衬托下，显得那样空旷而冷寂。
远远望去，圆圈内只站着一个人。一个身穿银黑长袍的人。
他的目光往人群里搜寻了一下，然后缓缓望向天空。
一见我和泠月无恙，他似乎再也支撑不住，一下用剑抵住地面，再也站不直身子。
“师父！师父！”我声嘶力竭地呼喊道。
他没事，他没事！感谢上天，他没事！
我三两下挣脱泠月的手臂，疯狂地朝圆圈飞去，泠月一边抵挡着卿千恋的进攻一边随在我身后。
其他人仍对魔阵心有余悸，不敢踏进圈子。我一下降落在圈内，完全没有不适之感，看来赤魔生死阵已经被师父破了！
他用手拄剑，勉力支撑着平衡，佝偻着身子半站半跪。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
我从圆圈边缘朝他拼命奔去，脚步快得像要飞起来。
弥漫的黄沙，飘飞的尘土，呼啸的烈风……我们之间除了一片辽阔的空地外什么人也没有，好像整个苍茫世界就只剩下我和他。
而此刻的他，没有看那血色的长空，没有看厮杀的神魔，没有看乱飞的刀影……就只在看我。
我不顾一切地向他飞奔，青裙撕破，墨发狂舞，往前栽倒又马上爬起来，脚下的速度丝毫不慢。
他一动不动地等着，眼里满满全是我。
终于要跑到了！
我破涕为笑，他的眼神却蓦地一变，拼力朝我扑来。
下一秒，我看见一道刺眼的紫色魔光从我背后穿胸而过……“砰”地一声巨响，身子好像瞬间被炸裂。
一回头，只恍惚看到了卿千恋的冷笑，和泠月的惊惶。
闭眼的瞬间，鼻尖猛地袭来一股熟悉的沉香味，师父还是抓到了我的手。
我将嘴角的弧度变得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