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恁时相见早留心（1 / 1）
不知夜穹使了个什么法术，那五人再也无法挪动半分，只带着哭腔哀嚎：“神尊大人饶命！我等再也不敢了！”
我暗暗心惊，竟然碰见了一位神尊！
只听神尊淡淡开口：“修炼不得便要夺他人元神，仙界留你们作甚。我且让你们重新投胎入凡净化恶气，若陋习能改，再重新修炼不迟。”
话音刚落，再感受不到五人的半丝气息，想是到轮回道插队去了。
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小心地把我从地上扶起，我微微睁眼，禁不住咋舌——难道长得越好看的人神阶越高？上苍不公啊。
眼前的人白衣胜雪，墨发如瀑，清俊的眉眼，若非亲眼所见，我穷尽所能也无法想象世间竟有如此慑人心魂的组合。他浑身像是笼着一层月华般的清辉，轻柔笼罩着我遍体的鳞伤，好像单单看着他伤口便能愉快地自愈。
“现在感觉怎么样？”他轻声问道，眼里写有关切。
我不经意似的微微扭头，好让他看见脖子上流血的伤口。然后用楚楚可怜的声音道：“觉得快要死了。”
所以，别丢下我。
他唇边轻轻一叹，把我从雪地上抱起，安慰似地在我耳边轻声说：“放心，不会的。”
于是我安然地在他怀中晕了过去。
***
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极柔软舒适的床上。房里的布置清朴简雅，窗子半开着，日光透过翠竹纱帘射进来，亮度刚好。
我眯着眼睛小猫一样地把头在枕头里蹭了蹭，发现原来床边还坐着个陌生的蓝衣青年。我立刻反射性地弹起来缩到床脚，警惕地盯着他，藏在被里的身体因惊吓而微微发抖。
这是长久地缺乏安全感最直接的体现。
他的眼中流露怜悯，欠身靠近我，想用手背探我额头的温度，我却害怕地不停往后缩。
他无奈，转身出门：“师父，她醒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身月白长袍撞进我的视线。
完美的眉目，清华的光芒。呼吸不知为何停了停，是夜穹神尊！
他身后的蓝衣青年道：“她昏迷了整整三日，如今神力已恢复大半。只是徒儿不知她是否还在发烧，她……不肯让徒儿靠近。”
夜穹温和道：“你做得很好，泠月。先下去吧。”
泠月走后，他坐到我的床边，我慢慢放松下来。
“谢谢你救了我。”我低下头道。
他浅浅地笑了笑，柔声道：“你还小，以后最好不要独自到那种荒山里去，会很危险。”
竟然有人这么亲切地对我，我很不习惯，手脚有些不知往哪儿放。
沉默了一会，我嗫嚅着问：“这是哪里？”
他想了想，道：“蓬丘。”
我又道：“蓬丘是哪儿？”
他好看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惊讶，我马上意识到在天界不认识蓬丘是一件十分怪异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事。
“对不起，我从未到过天界。”我羞愧地低下头。
他柔声道：“没关系，蓬丘不过是海上的一个仙岛。”
这么轻描淡写，我还以为这真是一座普通的小岛。后来看见那恢弘的九天真王宫，才知道这么说全是因为他对我的体贴。
夜穹神尊微笑道：“第一次来天界，你一定有很多重要的事想做吧？”
我咬着嘴唇，又说了一句让他讶异的话：“我想嫁人。”
准确地说，是想有一个家。阿娘不想要我，爹爹不知在哪儿，我只有通过嫁人来让自己有一个家。
夜穹神尊还是微笑：“可你这么小，嫁人太早了吧。再说，你都没想好嫁给谁呢。”
我抬头道：“想好了。”
他诧异：“哦？”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忽然看着他道：“我想嫁给你。”
他惊叹一声，继而笑了：“嫁给我？为什么？”
我认真道：“因为你能保护我。”
他的眼里瞬间有了怜惜：“就因为这个？难道，以前从没有人保护你？”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愣了愣，伸手摸摸我的头，柔声道：“你以后一定会遇上那个人。”
***
泠月是个面色清冷心思难猜的青年，不过有了夜穹的吩咐，他照顾我很是尽心尽力。每天的把脉，配药，煎药，他做得一丝不苟。
我想与他亲近，可他脸上完全一副冰山般的表情。
有一天，哀求了他十几次后，他终于肯扶着我走出寝房看看蓬丘。
第一眼，就让我震撼地张大了嘴巴。
原来我们在一座王宫里，这座王宫竟然这么高，这么气势巍峨！宫内廊腰缦回，构造极尽精巧雅致。廊外檐牙高啄，弯出妖娆而高贵的弧度，翘角处悬挂着随风摆动的古铜色风铃。
风过，铃声清越。
我发现自己之前的房间竟在六七层之上，以凡人的能力决对建不到此种高度。王宫脚旁还有一带附属宫殿，祥云笼罩，浩浩汤汤。
好一会儿后，我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泠月，嘴角有些抽抽：“神尊他，是不是每年都要向你们收学费？”
泠月一手扶着阑干，声音依旧淡淡的：“我们从不用交学费，师父不仅是天帝的宠臣，还是重臣，权臣，天庭大半势力都掌握在他手里。他想要什么没有得不到的，何况金银这等小事。”
我艳羡地张大了嘴巴。
原来蓬丘竟比我想象中的样子好上一千倍不止！
惊讶过后，一股强烈的野心猛然升起。
在凡间困苦了一千年，总要给自己一点儿补偿吧？我要拥有天界最好的一切，弥补从前的缺失。我一定要留下来，变成他们的一份子。我要把九天真王宫变成我的家。
我望着远处，在心里赌气道：“阿娘，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没有你我会比以前好过一百倍！你不对我好，我自有办法来让别人对我好！”
***
又在床上躺了几日，泠月向夜穹禀告我身子已经大好了。从他们的神色来看，我该自觉地离开了。
我坐在镜子前，里面的自己面色红润，容光焕发，脖子处未留下任何疤痕。
深深吸了口气，我提步往夜穹所在的桂兰殿走去。殿里香烟缭绕，夜穹头束银色高冠，身穿一袭华贵的黑袍，正轻轻地抚琴，泠月随侍在侧。
我走到他跟前扑通跪下，把头磕到了地上：“求神尊大人收我为徒！”
一瞬极短的沉默，夜穹斟酌着开口：“本尊从不收女子，望姑娘见谅。”
我楚楚可怜道：“可我无处可去，求求您！”
夜穹眉头微蹙，“请问姑娘姓名，家住何方？”
我抬头诚实道：“我好像没有名字，阿娘只叫我云儿。我在人间长大，至于家……没有也罢。”
夜穹沉默一瞬，依旧说道：“蓬丘不收女徒，此乃规矩，照顾不周之处还请姑娘谅解。本尊会让泠月亲自送你回去。”
他的语气带着抱歉，更多是坚定。
“可规矩是人定的！神尊大人，我早已无家可归，没有亲人可以依靠，您让泠月送我到何方？我什么都能干，会打扫洗衣做菜，砍柴挑水养鸡，您让我留下来吧！”
心里一急便没有想到，华贵的九天真王宫哪会需要人砍柴养鸡。
我楚楚可怜地向前膝行了几步，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袍子。他轻轻地叹息一声，美得十分不真实的脸上流露了一丝为难。
我抓紧机会道：“我知道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我都不配做您的徒弟，可我会比所有人付出十倍的努力！求神尊相信我，若十倍的努力不够，就二十倍，不然就三十倍！”
我期待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捕捉任何的松动。
夜穹闭目沉思，表情平静。泠月在一旁开口：“师父，她无处可去，也实在可怜……”
夜穹睁眼站起，往门外走去，原来不知何时天空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花。
漫天的素白，地上积累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我听到他抱歉的声音隔雪传来：“云儿，对不起，我不能留你。”
我开始感到心慌，他真的要扔下我吗？我从地上爬起，冲到外面猛地跪下来挡住他的去路。
若是离开蓬丘，我真的不知该往哪里去。被分离元神的惊吓至今未远，我孤零零的一个女孩，神力那么薄弱，若再遇到危险该怎么办？恐惧从心底升起，像雪融一样慢慢扩散，冷遍全身。
我暗地里用手温化一小团雪，趁磕头的当儿把雪水抹在脸上，就像满脸的泪。
“神尊大人，求求你让我留下来！但凡有任何地方可去，我也不会这样为难您，可我是真的孤苦无依，也不想再这样独自漂泊。您大慈大悲，给我一方容身之处吧……”
泠月几步上前展开斗篷为我挡住不断纷扬的雪花，夜穹急道：“你之前在雪地里便被冰寒蚀体，如今大伤初愈，千万别再让冷气所侵！快起来！”
我用一张凄惨无比的脸将他望着，一字字说道：“尊上若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反正离开也没什么活路，能死在蓬丘对我来说，也算一种厚待了！”
别怪我逼你，谁知今后还能不能遇上你这样的靠山。我可不愿冒这个险。
夜穹看了眼天边越砸越大的雪花，脸上责备与关切交相上映，“云儿，不要固执！”
我坚定地抿着唇，又一个磕头把雪水抹在脸上，冻得我龇牙咧嘴，眼睛通红。
夜穹一脸无奈，僵直地立着。
雪花大片大片压在我身上，我跪着的身子渐渐难以挺直。
身旁的泠月忍不住焦急道：“师父！”
夜穹一扬手，我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我身上裹了厚厚的云被，泠月正在床边。
我想撑起身子，马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伸手拍我的背，嘴上却冷冰冰地责怪道：“醒了？怎的这么不知爱惜身体！当时要不是师父把你弄晕，你打算在雪地跪多久？知不知道，师父把你抱回来时，你身体冷得跟冰块似的！”
眼睛火辣辣的，如果懂得怎么哭，我早就泪流满面了。
可惜我从出生起就没掉过一滴眼泪，眼角那颗红色的泪痣像是封锁了全部的泪水，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哭不出来。
我有些艰难地开口：“尊上他，还是不肯答应？”
泠月看着窗外，语气低沉：“师父有他的难处。当初多少显贵的世家想把小姐们送到蓬丘拜师，都被师父一一拒绝了，其中还包括天帝的公主。如今师父若是收了你，该如何面对他拒绝过的尊神？难道要把那些小姐公主全收了不成？他不是不愿给你容身之处，只是很多事情，并不能如人所愿。他是王主之尊，岂能自坏规矩，损害威严信誉？”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怯怯道：“那我这么闹，他有没有生气？”
泠月叹了口气：“他理解你的苦处，又怎会怪你？他只希望你莫要怪他。”
他救了我，还帮我养伤，对我已是仁至义尽，我怎能怪他？
“云儿，”泠月有些生硬地叫我名字，“相信师父会给你安排一个最好的去处……”
我微笑着打断：“泠月哥哥，不用说了。我会走。给我一天时间，然后我就走，绝不让神尊为难了。”
我从来也未遇上过他们这么好的人。我一无所有，唯一可以的报答的，只有听话地离开。
现在回想，当时若真的走了，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我也不会遇到那么多铭记在心的人，不会爱得那么刻骨，生命也许就如一汪淡水。
而不是另一条激烈得随时能擦出火花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