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天启(1 / 1)
皇城边上,观星楼,夜幕下,苍穹浩渺,群星璀璨,每一颗都似精心打磨的细钻,任意角度看去,都闪着耀目的光,实在很美。
沈云舒坐在楼顶,没有屋顶遮天,抬头可见星河,缓缓屈起双膝,用双臂环住,微微仰头看。看尽满天星光,看尽苍生浮沉,看透世间生死,却看不透人心悲喜。每一眼看去,都是相思。
辗转入北冥,至今已逾一月,天下也乱了一月。这场大乱席卷三国,只有北冥置身事外,免除苍生灾祸。
西夷在征战半年后,物资消耗殆尽,终于宣布臣服,此战元气大伤,想来数十年内都难以恢复。
东泽撕毁盟约,趁南轩局势动荡大举入侵,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攻下三城,然而终于止步在盛京城外,止步在南轩那位传奇将领手中,再难寸进。
危急关头,赫连肃终于赶回,长驱直入大军内部,黑色盔甲不知染尽多少鲜血,层层氤氲开来,似朵朵盛开的曼珠沙华,凄美又血腥。双目沉沉,眼中似有利箭激射,胯下骏马也似利箭一般,拖出一条笔直细长的黑线。
风止,线停,长枪定,正定在元英太子眉心——至此,大乱止。
北冥于天下四国中偏北,地势略高,因此到了夏季也并不十分炎热,此时夜风渐凉,沈云舒穿得单薄,抵不住凉风入侵,只好双手在臂上来回移动。
正动着,忽有温热气息靠近,旋即落下一件外衣,将她裹在其中,那人原本一沾即放,偏偏沈云舒双手正动得厉害,这一沾,指尖恰巧从她手背上划过,只觉触手升温,细腻光滑的肌肤还略微带了些弹性,直弹入他心底。
这边国师手中一顿,沈云舒却未察觉,已将衣襟牢牢系好,望着他便露出一个微笑,是她惯有的那种,从眼底漫出的,柔软温和,伴有瑰丽华光绽放的微笑。
“谢谢。”
国师不着痕迹收回手,微微错开目光,在她身边坐下,仰头看向东南方,那里沈云舒的命星正静静发光。
沈云舒也看向东南方,然而她看的不是自己的命星,而是旁边那一颗,光芒肆意,呈掌控姿态的,赫连肃的命星。
那一场惊险战役,她没能亲眼看见,然而她能想象,即将城破那一刻,忽有大军如黑色潮水般涌来,尘土漫天,那人端坐马上,狂风翻腾不息,他却不动如山,手中长枪直指向天,枪尖闪着冷锐的光,一如他的目光,冰冷森然。
乱世出英雄,那个挽救家国于危难之际的男人,再一次在史书上留下重重一笔,无人能超越。这样卓越的功绩,即便惠帝心中忌惮,也不得不加以封赏,想来赫连肃如今正忙着应付各方恭贺,一时也顾不上出走的未婚妻了。
沈云舒轻叹口气,虽然失落,然而她心中明白,现在这样是最好的局面。
惠帝得不到东西,或许会从别处下手,薛家便是她的死穴,身份越高,责任越大,男女情爱从来都是与家族荣辱紧密相连的。除此之外,姑姑虽荣升皇后,但没有母族支持,如何能抵得住惠帝逼迫。这些都需要人来照应,赫连肃是最合适,也最让她信任的人选。
离去前,沈云舒曾与薛太傅彻夜长谈。出于私心,她并不想让惠帝执掌江山,况且,天命不可违,一切缘法早有定数,因此她决意留下木匣。
那一夜,或许是有所感应,薛府中许多人都彻夜未眠。黎明时分,沈云舒于府门前重重叩首,旋即于黑暗中静静离开。身后六个男子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自此一别,或许薛府会陷入风雨之中,但没有人出言阻拦,所有人的目光中,都露出相同情绪,支持、坚定、慈爱,这便是家人存在的意义——不惧风浪滔天,自有你我同在。
夜空下,沈云舒抬头望着天空,点点星光映在她脸上,照着少女莹白如玉的脸庞,乌黑清亮的眸中微微泛起迷蒙云烟,像是晨曦中微湿的雾,飘渺浮动间,便让人心中柔软。
不知什么时候,国师已将目光放在她脸上,似观星象一般,来来回回在她脸上逡巡,认真又专注。
蓦然,国师淡淡开口,“你在想什么?”
沈云舒看着他微微一笑,“想家。”
国师沉默。三百余年的传奇人生,他被奉为神明,长久居于高处,已忘记人间情愁,哪里懂得相思?
黑夜里,国师年轻的脸一半照在星光下,一半隐在黑暗中,看起来格外落寞,沈云舒心中一顿,只觉这少年可悲,哪里还记得这位大人物的传奇事迹,伸出手轻轻拍拍他肩膀,黛眉微微一挑,眼里噙了些娇俏的笑意。
“我是你的弟子,自然算你的家人了。”
国师大人高贵如许,从前这三百余年连衣角也未曾被人碰过,自认识沈云舒之后,扯过袖口,碰过衣襟,触过指尖,如今还被拍了肩臂,瞬间从云端被她拽下人间,终于染了些烟火气息。
这一拍,国师有些僵硬,下意识便要退开,然而忽然嗅到沈云舒身上淡淡的清香,不似花香浓郁,是一种清雅的,绵长的,闻来心中温暖的香。
这一暖,肩上僵硬的肌肉似被温流拂过一般,顷刻间便柔缓了下来,更加深切感受到少女掌心温热的体温,和细腻柔滑的肌肤,于是再次僵住。
沈云舒向来顺应心意,此刻她一心想要温暖国师大人冰冷的心,哪里注意到掌下肩颈的异状,轻拍一下便将手收回,眉眼弯弯继续问。
“你有名字吗?”
扰乱心境的罪魁祸首不在了,国师大人自然又恢复了淡然,声调平平,一丝一毫起伏都没有地回答。
“没有。”
或许曾经有过,但知道名字的人一一死去,渐渐地,也没了意义,从此,世人只知国师,无人知其名。
然而三百年后,竟有人不管他的身份地位,只问他自己的姓名,虽是劫,却也是幸。
沈云舒皱皱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这种神仙般的人物,其名自然也不能俗气,还要符合他国师的身份。这么想着,忽然心中一动。
“天启……如何?”
星光下,少女黛眉舒展,眼底华光比星光更亮,带着几分期待,微笑望着他。
国师目光淡然,越过她望着上空苍穹,望见两颗命星之间相连的轨迹,似乎望见此后彼此纠缠的人生。
那是他的劫。
他一生孤独寂寞,终于遇上一个笑容温暖的的女子,一瞬间如沙漠旅人遇见清透长河,真正来临才觉渴盼已久,情愿就此沉溺。
“天启……很好。”
国师淡淡答,眼角掠过沈云舒更加明媚的笑容,微微垂下头,袖中的指尖忽然动了动,似拂动琴弦,又似轻叩大地,以一种虔诚专注的姿态,相互轻捻了捻——那是自她手背上留下的余温。
旋即,那位做了三百余年的,世间传奇的国师大人,于黑夜星空下,缓缓微笑。那笑容很淡,几乎没有,只在眼底漫出一丝,却让本就年轻英俊的脸,顷刻间生动起来。似在清淡的山水画上点染了几笔艳色,瞬间鲜活。
沈云舒望定这倾城一笑,忽然便想起一句话,从前她以为,那句话最适合太子温胜雪,如今看来,除却少年天启,无人可堪胜任。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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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真正的装嫩专家,始祖的心,美少年的脸,吼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