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暖暖阳,正好日光(1 / 1)
最近北国的阳光充足,苏欲晚住的那间屋子半边向阳,半边依旧有些凉,想要换个方向,悬河公就给苏欲晚辟了个很大的园子,遣了许多奴才过去拾缀。
苏欲晚蹲在屋顶上看着丫头们进进出出,伸手指着墙边的几株月梅:“这都什么季节了这月梅还种在这儿,拔掉拔掉。”
眼见着月梅换成了三色堇,苏欲晚又指了指走廊上的盆栽:“这里采光充足,得多种些花才好。”话音未落指着房屋檐角的垂兽:“兽口积水,得全部清理一遍。”
“角落堆灰,把凳子桌子搬开再扫。”
“门上双联撕掉,别什么都往上面贴。”
“庭中芍药莫动,让它好好的开着吧……”
苏欲晚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架势,折腾半晌还是觉得叶檀用来顺手,想了想,折身去了悬河公的院子,问悬河公能否把叶檀借给她用。
悬河公正在看国中各官送来的奏折,闻言抬起头来淡淡一笑:“九小姐一来,就把我最喜欢的孩子给要走了。也罢,让叶檀暂住九小姐那里吧。”
苏欲晚喜笑颜开:“又不会白借你的,喏,你看多好看。”说着把刚折下来的一支月季放在悬河公案上,悬河公笑着摇摇头。
于是叶檀来了苏欲晚的院子,帮着苏欲晚把整个庭院给打理得干干净净,苏欲晚这才满意,遣散众人,搬了张小凳坐在院中晒太阳,舒服的伸了个懒腰,问道:“相国府还有什么地方我没逛过吗?”
叶檀正踩着瓦砾修缮檐角的垂兽,口中咬着一支绘笔,有些口齿不清的答道:“没了。”
“哦。”苏欲晚有些可惜。
“九爷若想玩,可以驾车去集市,最近天气好,街上热闹着呢。”
“驾车有什么好玩的?要上街就得自己走。”苏欲晚立马兴奋起来,风风火火的回了房间换了身衣裳,出来的时候见叶檀还在垂兽那儿耽搁着,招了招手道:“别弄那个了,先出去玩,回来再说。”
叶檀顺手将笔搁在垂首的口中含着,撑着檐角跃了下来,笑道:“那我去拿相国府的出府令。”
“拿什么出府令,我要出去还有谁拦着不成。”
“总不能坏了府中的规矩。”
“你去拿罢,我先走了。”
“唉不拿就不拿吧,你倒是等等我。”
相国府出门往东行几百步,出了巷子,前面豁然开朗,街边叫卖声不断,行人络绎不绝,当真热闹得紧。
苏欲晚沿着街边行走,一会儿举起小摊上的面具扮成青面獠牙的地狱鬼,一会儿挤到一群小孩儿中目不转睛的盯着小贩捏糖人,一会儿又挑了串小小的铃铛挂在手腕上晃个不停,左窜右窜,兴奋得停不下来。
“你们这什么‘安然居’的茶叶不行,不如我们扶摇城,甚至还抵不上相爷给我的龙井呢……哦对了,相爷上次还说我不会喝茶,糟蹋茶叶来着……”
“这胭脂颜色厚重,闻起来倒挺香,应该很不错的样子,哎这位姐姐,你教教我这胭脂到底是用在什么地方的?”
叶檀眼见自己抱着的盒子一点点的高过自己的脑袋,无奈笑道:“好好好,买买买,九爷想要什么都买!”
“哎这不是软糯桂花糕吗?”苏欲晚前脚刚刚跨过门槛,后脚还没有迈出来,眼前一亮,指着街口道:“那桂花糕好吃吗?甜吗?”
叶檀还没有答话,苏欲晚就踌躇起来了,难得的有些犹豫:“若是晚些又犯牙疼了怎么办?”说着一咬牙,闭着眼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等离得卖桂花糕的铺子远远的了才放慢步子。
她又有些恋恋不舍,回头看了好几眼。
十月的北国落花飘零,夹道间几个书铺子将书铺得开了些,落花便被风卷着吹进了小窗,落在书上,一股子清香扑鼻而来。苏欲晚活泼的抓起一本又一本,随手翻,随手放落,抬头笑问:“老板,《唐堂记》你们这儿有吗?就是金词儿那个,对对对,都出到第五卷了?”
“金词儿写书字字珠玑,句句斟酌,每一本可教我们好等。”老板见这眉目如画的姑娘也喜欢这样的书,忍不住笑了:“您要那一卷?我帮您找找。”
“全套!”
“那可得好好翻翻……”
“最后那句‘天尽晚来香’做解释了吗?到底是为谁写的?”苏欲晚追问。
“那自然是为了金笔书生了,程家小姐早就心有所属,公子羽也枉费痴心一场。”
苏欲晚的笑容渐渐暗淡下去,缓缓的将书合上,轻轻的叹了口气:“看来世间痴心人尽是凄楚而终。罢了,老板你也别找了,这故事无端勾人心酸。”道罢转身就走。
老板眼见她头也不回,满心以为的一大笔生意就这样打了水瓢,不由得拧着眉头抱怨了几句:“这姑娘怎么这么喜怒无常,人家书怎么写都恼着她了。”
叶檀笑道:“九爷就这般脾气,你莫要见怪。”说着摸出一些银子来扔在柜上,抱着高得摇摇欲坠的盒子朝苏欲晚跟了过去。
再往外走上几步,一间楼阁跃然而起,夹在两道中间,其中“咿呀”之声隐隐传出,苏欲晚定睛一看,只见楼阁牌匾上书“满月月令”四个字,听来有些耳熟,随口问道:“这不是三公子提到过的戏楼吗?”
叶檀费力的从大堆盒子中露出脸来,歪着脑袋笑道:“正是。”
苏欲晚早知道相国府三公子的心上人是城中一位有名的戏子,唤作“浣彩萱”,不但容貌惊人,还天生一副好嗓,时常一个惊艳的照面博来满堂喝彩,曾以一曲《浣纱记》名动北国,故此博得了祁苓的心,但悬河公始终不许浣彩萱进门,也让两人吃足了苦头。
苏欲晚心中一动,微微一侧就闪身进了大门半掩的楼阁,只见大堂冷清,只有几个旦净末丑在台上排戏,台下零星的坐着几个师傅模样的人,奇怪道:“这街上热闹非凡,怎地这楼中光景凄凄惨惨?”
叶檀道:“前些日子城中权贵全来此处观赏名曲,整个戏班颇为辛苦,班主便决定闭了门休整几天。”
“休整的日子还得排戏,他们赚钱也不容易。”
“是啊,莫看这楼阁名气大,前年浣姑娘和三公子的事情传到相爷耳中的时候,相爷一怒之下险些抄了这戏班,城中众官联名上书才保了下来。”
苏欲晚瞥了他一眼:“你在背后这样议论相爷,真的好么?”
叶檀嘿嘿一笑。
苏欲晚将这大堂打量一番,往右侧靠了几步,猜测里面就是戏班中的人衣食住行的地方,果不其然听见后院中有交谈隐约传来,苏欲晚耳尖,一下子就辨别出是祁苓的声音。
“萱儿,我的好萱儿,你可别再恼我了,我这不是来向你赔罪了吗。”祁苓轻声哄着。
另外有个女子冷冷道:“彩萱何德何能,胆敢恼三公子,公子还是别这般唤我。”声音有种说不出来的销魂,果然天生一副好嗓。
祁苓轻轻的叹了口气:“那日我刚刚受了爹的训斥,再加上苏家的九小姐来了府上,实在脱不开身。”
“三公子日理万机,哪有空搭理我们这小小戏子。”
“萱儿,萱儿……别这样说好吗?”
旋即低语一阵,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好一会儿才听浣彩萱呜咽道:“你还记得《浣纱记》吗?那年公子初见我时,我便在这台上演这出戏,一个水袖没打好,公子在台下喝倒彩,当时彩萱如何心情,想必公子是知道的。”
“是是,我都记得。”
“相爷身份尊贵,看不起我们这样的贱民也是应当…….”
“你这是哪里话,我爹也是草民出生,白手起家,一步步的才登上了相位,哪里会看不起你们!只是我家两位哥哥都不大懂事,爹对我有所期盼,才要求苛刻了些。”
“公子若是全心全意的对彩萱,彩萱等上几年也无妨,只是年纪越大,珠老玉黄,只怕公子也就瞧不上彩萱了。何况城中晏尚书家的晏铃儿小姐天生丽质,知书达理,相爷早就说过要将其许配给公子,到时候彩萱就真的如同戏中人一样,凄凄惨惨,一生只是演给自己看而已…….”说到最后声音哽咽,已然说不下去。
祁苓心中难过,低声哄着她。
叶檀见苏欲晚靠在栏杆上,侧耳听着后院的声音,不由得笑道:“九爷怎地像做贼一般?”
苏欲晚将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只见祁苓从后院走了出来,脸上兀自挂着悲切的神情,看到苏欲晚愣了愣,缓缓的平复了表情,作揖道:“见过九小姐。”
苏欲晚吟咏道:“一尺深红蒙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祁苓不自觉就接了下句:“合欢核桃终堪恨,里许元来有别人。”他接着接着目光就有些痴了,终了重重叹息一声:“我知道九小姐是劝我珍惜眼前人,但其中难处不是一两句话就说得清楚的,总之承了九小姐的话,三儿会回去好好想想的,就此别过吧。”
道罢,拱手道别。
苏欲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叶檀见她摇头,就知道她动了心思,微笑道;“若是三公子肯求九爷,那境况就非同一般了。”
苏欲晚也笑了:“是啊,他若是求我,又有什么难以实现的呢,可惜他对我始终无法坦诚相向,如此一来,结果如何我也难以预料了。”
叶檀细细思索着她话中隐约含着的深意,惊觉字字杀机,抬头正欲开口,苏欲晚却已经欢欢喜喜的坐到大厅的台子下面,津津有味的欣赏起台上预演来了…….叶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但愿这只是自己错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