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醉生梦死第一场(1 / 1)
不觉得恐惧,是因为有更大的恐惧,不觉得痛苦,是因为有更大的痛苦。
所以在受所谓剔骨之刑的时候,不是不觉得痛,但很奇怪,这反而令他感到一点轻松。因为自他去了道观,他无时无刻不感受着比这更深的隐痛,伴随着呼吸,让他恨不得不要呼吸,最好连心脏也挖出来。
“观里这样无趣,我总要有些消遣。”他推门的手顿住,听见里面的人笑了下,一贯从容带笑的语气,“除了那个傻子,不然我去找那些道士么?”
傻子啊傻子——那个人最喜欢用这样从容含笑的语气,一遍一遍喊他。
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他不觉得少爷是在羞辱他,甚至还隐约有些欢喜,少爷待他是不一样的。
可是傻子就是傻子,即便说出口是甜蜜蜜,但在那人心里,他也不过就是个傻子。所以百般玩弄也没什么不可以,消遣而已。
“冥顽不灵,屡教不改。”老爷身边的老人说,“你认不认?”
“认。”他闭了闭眼。觉得冥顽不灵,屡教不改,说得真是对极了。
烧红的铁杵印上来,顺时针逆时针,各滚三圈,把颧骨骨头都能烫脱一层,所以称之为剔骨之刑。
府里人都以为他擅自脱府,跑到观里去追随少爷,扰了少爷清修。被扭送回来,施以府里刑罚。说他对少爷可谓忠心耿耿,老爷威罚太过,无不感到可惜。
两月后,观里清修的少爷回府——离两年还有半年,据说是少爷表现很佳,因此被老爷提前放了回来。
那时他正在后院扫地,他算彻底毁了容,一只眼也看不大清。所以被派了最轻省,也最没意义的活,每天在一角院子里扫落叶。
面前出现一双绣银线软底靴的时候,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他固然不想看见少爷,但更不想少爷看见他。
“傻子。”他听见那人含笑的声音,“少爷我回来了。”
他握紧了扫帚,那声带着笑意的傻子,让他的愤怒和怨恨又重新燃了起来。
“恭迎少爷回府。”他压低了嗓音,还是忍不住喉咙里的粗气。
后来惠姐说得并不错,上层人家到底是上层人家,所以对他们这样人所想既不了解,也不在意。
“嗯?”少爷挑高了声音,有些不悦,“我回来了,你怎么这副反应?”
他梗住了喉咙,说不出话。
直到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用力地让他抬起头,他一下看见那人脸上的表情。他第一次对自己变得这样丑陋,而感到无比羞愧。
“我变成这副样子,”他说,“即便少爷再无趣,也不该再找上我了吧?”
后来少爷果然再没来找过他。
他忍住不去听那人的消息,可那人明目张胆流连妓馆舞坊的声闻却开始风传。
他洗脸的时候摸到那块突起的长疤,想起那人看见他脸时的惊惶表情,又想起风传的那些小倌如何声软貌美。
他对自己像个女人一样怨恨其自己的容貌感到绝望不可救药。但在守大门的老五找上他时,他一口就答应了帮老五值两夜班。
他听说少爷每天都会出府,出府当然会经过大门。
他心里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他自己都羞于面对。
他替老五值的夜班,去接班的时候,听说少爷已经回府了。
第二天他又想办法和别人换成了日班,可到换班时间了,少爷并没有回府。他于是又站了夜班。
子时前一刻,少爷回府。
“老五今日没有值夜?”少爷进门前突然顿了下,好像不经意地问。
“老五回老家成亲去了,”老大说,“临时叫的他来顶班。”
他低了低头。
“唔,”少爷看也没看他一眼,说,“老五几时回来?”
他更加埋低了头,羞辱得恨不能让自己消失在地缝里。
“大约还有几天罢。”
“老五都是值夜班么?”少爷又问。
“是的,少爷。”
“唔。”少爷似乎微微笑了下。
往后几夜,少爷总是夜里才回府。他替老五值夜班,也大约晓得,少爷都从什么地方回来。
后来老五回来了,他同原来的守卫换了班。他自此成了值夜的老四。
老五一直很感动,以为他是来陪自己的。
他无法说什么,只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