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阳光下的星星1(1 / 1)
印染依稀的记得,曾经探访一位日本建造寺殿的老手艺人对上等建筑物的选址要求,东有青龙,南有朱雀,西有白虎,北有玄武。大致的意思是东边的地方要有清流,南边的地势较低,譬如沼泽,西面有大道,北边靠山。
这个到处都被历史侵蚀的古城,随便一闲逛,总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事物。
只可惜,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这么久,还不曾深入了解。
意外的有些微微的小雨,笼罩着,朦朦胧胧的,倒像是烟雨的江南。
印染的思绪仍旧留在早上发生的那一幕,是韩叔接的她,快到市郊时又临时换了一辆车,而他便在车内,安安静静的看着她,直到她坐在了身边。
难怪,早上没有看见他。
一幕幕,像是回到了十八年前,也是这般,浩浩汤汤。数辆黑色的车,向那个她早已记不得位子的季家老宅驶去。
印染的身上落了些雨,还有一些星星点点的落在了露出的脚面上。十月份的天气,又是阴雨天,气温骤然的变凉了。出门前还犹豫要不要添件开衫,又想到会见到季家的一些长辈,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季末霖似笑非笑看她,递给她一些纸巾,等她擦拭干净,并让韩叔把车内温度调高了些。印染的目光落在他腿上的一叠A4纸上,依稀的看到了些带着学校名的封面。
原来是在批改学生的论文……
季末霖也察觉到了她的关注点,轻轻翻了翻手里的文件,“只能抽空看一看。”说话的同时,印染看着他摘下了眼镜,放在随身带着的盒里,看上去是想……
睡觉?
印染的目光从上车就没有离开他,终于顿了顿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昨晚……”
昨天晚上回到家时,他也并未在家,或许,应该说是彻夜未归。
“上海那边有个研究会。”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季末霖边揉着眼角,边回答她,“会上手机关机,就没来得及告诉你。”
印染看着他,渐渐的有了些复杂的情绪。
其实,他没有义务要告诉她的。
印染想这样说,却又忍住了口。
因为他看上去特别的累,像是彻夜未眠,一定是还未来得及休息,就连夜从上海赶回了南京。印染猜测着,没有说话,目光绕过他,留在了窗外一闪而过的一行梧桐树上,有些眼花。
“到了叫我。”说完这句,季末霖便闭上了眼睛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就势睡着了。
车内静静的,若是真的要分辨出一些声音,只有微弱的呼吸声了。无疑,她是紧张的。在自己都未察觉中,手脚冰凉。
在季家的那八年,饮食起居,若是现在同他人说起,一定会觉得她是在说故事。
现在,又哪来的这样家庭。
她有时也在想,在南京这座城市,纵使祖上再风光无限,那漫长的外抗和内战,世人又岂会发现不了这个蛰伏了数代的家族,盘古至今。
陌生的,像是她要从一个世界,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却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正真的桃花源。
路越行越窄,像是从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中开辟的出来,天色还未全亮,好在路两旁的灯是亮着的。隔着太高的树,加上雨势越来越大,更加分不清究竟到了哪。
车速终于缓了下来,很快便停在了一条不宽的道口处。
印染知道,若是进季家老宅,还得走上一段小路,只不过晴天到还好,这雨天……
何况,这次她还穿着高跟鞋,不算短的鹅卵石小道,是比较唬人。她这样想着,车门就被外面一直候着的人打开了,一只黑色的伞撑了过来。
季末霖微微颔首示意她,随即下了车。
她婉言谢过身边的人替她撑伞,执意自己撑伞。韩叔走在她身边,会意的避开了她身边的人。
瓢泼的大雨落在鹅卵石地面,又溅起水花在她鞋上。雨势大的竟让再好的排水系统都成了摆设。
印染心里叫苦,只希望一会儿让人拿了布子来擦干,不要在家中长辈面前失了礼,显得邋遢才好。可是,越是小心,溅得越是厉害。
季末霖自然是察觉不到这些,或许是一早察觉,只是不愿意当着她的面,撞破她的尴尬。
一行人撑着黑色的伞,像是要淹没在绿色中,寂静的只有雨水落在伞上的声音,印染走在他的身后,看到他偶尔和身边的人交代着什么,听不清他的声音,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一条小道,像是走了很久……
幸好,季家各个院落是有长廊连接,终于收了伞。季末霖也结束了和身边人的交谈,回过头来看她,询问着可否先去偏院歇息。
印染把手中的伞递给身旁的人,说了声好。
“带印小姐去偏院。”他吩咐着,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倒是让印染有些局促起来。“天气凉,一会儿穿的保暖些。”
印染睁着眼睛看着这位季家的大少爷,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总之,心跳的厉害,就连呼吸,也变得不再平常。她还在沉思着,目送着他和一群人的离开,折了几个连廊,很快便消失在院中的假山后。
印染你又多想了。
季末霖怎么会不是季末霖……
不要忘了,即便他再怎么掩饰在世俗中,也是爷爷口中的间世之才。若不相依相偎,又何必相知相思。
原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窗前的老树,冬去春来,周而复始,一场秋雨落了一地的叶子。闲置的院子,像是从她走后便没人住过,书架上还完好的保存着她无聊时用来抄书用的纸卷,不过一些她刻完的,和未刻完的画板,倒像是有人整理过,悉心装进了一个木箱子里。
隐隐约约的熟悉感……
她莞尔,指尖落在案桌上那盆兰花上。
两个侍女送来换洗的衣服,还有早点。只是简单的传着话,等她洗漱完,便可以去前厅,季先生在那等她。
印染道过谢,从侍女手上接过她要换的衣服,的确,很保暖的样式。
原来,这些细节,他都察觉到,并且准备的。
兀自的,她照着镜子把另一个耳坠带上后笑了笑,日理万机忙到抽不开身的季大博士,竟然有闲心注意到这些。
她吃了早饭,怕他在等,便匆匆让人带她去前厅,好在雨水又小了些,若是细心点,还不至于被雨水溅得太厉害。
再有,她实在不知道家中还有哪些长辈,需要她一一拜见。对于季家,她好像知道些,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从答应他来季家过中秋,她便一直心神不宁,唯恐会发生些什么意外。是顺着原来的路,回到了之前和他分开的地方,似乎还要顺着相反的方向再走些路程。
和她印象里的季家一样,又是雨天,院子里不像是过节的气氛,显得有些冷清。
她在目光游离的打量这个老宅子,不经意的就随着面前的人停住了脚步。
“印小姐,就是这儿。”估摸着二十出头的女孩,恭敬的低着头,不再陪她进里屋,退后一步给她让出了空间。
“谢谢。”
和想象中的不同,原以为中秋节会是满满一家子的人,寻常百姓家都会聚在一起,何况是季家。可是,屋内只有两个人,白发苍苍,穿着端庄的老奶奶,还有站在他身边的季末霖。
人少的,有些令印染措手不及。
若有若无的檀香,屋内明显比外面暖和些,还夹杂着沉淀下来的中药味。
印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谦虚,叫了声季奶奶,又唤了他一声季先生。
他也是换了身衣服,白色的衬衫,卡其色的裤子,还有……早上滋生出的胡渣,也像是整理过。站在那,看不清神情。
“是印家的姑娘么?”明显和善的老人家声音,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身边。“那会儿刚来季家时才是小姑娘,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像是对她说的,也像是对季末霖说的。
意外的态度……
让她有些忐忑的去看同样站在老人家身旁的他,就这样没有防备的撞上了他的视线,交错,相安无事。
印染匆匆低下头,应着老人家的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外面的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
整个上午,他竟是旁若无人的坐在一边听她和老人谈话,期间有人端来茶水,其他,就再无人来叨扰。
老人家同她说了些什么,她记得不是很多。很多也是关于工作和生活。不知从哪得知她在上海的工作室,倒是很感兴趣。
……和原先自己想的完全不同。
之前在季家的八年,她更像是圈养在笼中的小鸟,除了韩叔会定时接送她上下学,其他的时间几乎都是在偏院,季家的府邸太大,若是没有人领着她,很容易迷路,更不用说会见到身边这位季家最年老的人。
她这样想,渐渐的滋生了一些歉意。在季家生活这么久,理应时常过来请安的。
“现在可有相中的婆家?”老人看着她,因为年老视力急剧的下降,总是眯着眼睛。声音不大,却足够屋内的三个人听清楚。
印染看着季末霖端着茶杯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觉得有些好笑,目光盯着他,一闪一闪的,季末霖,你到这个年纪,是不是也经常会被人问起成家大事。
“还不曾有。”她回答,视线仍旧留在他身上。
毫无意外,今天这个季先生,才是她心中一贯的季末霖。
不需言语,足以让人察觉出他的不同,他安静,却不寂静,他是间世之才,却不外露,他坐拥很多人妄想一生的所有,却仍旧甘愿平凡……
这就是她心中二十年前就烙下印记的季家小少爷,今天季家的季先生,也是真真切切坐在这儿的季末霖。
午饭她吃的不是很多,同桌坐着的还有些季家的近亲,诸多都是比她年长的人,隐晦的目光打量着她。
一扇屏风隔开的,还有两桌小辈份的年轻人,说是年轻,也有四十模样。
真是如坐针毡。
即便是坐在他身边,也被他细心的照料着,偶尔会用公筷在她面前的碟子上放些特色的菜肴。
倒是她很不好意思,一遍遍的喝着茶。
下午说是家中请了老艺人来唱戏,多数的亲戚都去陪老太太听戏,韩叔过来问她是否愿意去。印染想了想,借口早上起的太早,怕看戏时睡着反不好,婉拒了。
其实,她更怕在一众季家人面前,她这个外姓人,会显得格格不入。
她这样想着,便落在了人群后头。
“哎,你和季家什么关系?”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如果没有记错,这个人在饭后茶余时总是不经意的看向她。印染微微皱眉,退后了几步,并不准备回应。
“是哑巴?”女人扬了些嘴角,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以前没见过你,你是谁的老婆,或者……是情人?”
女人锲而不舍,轻瞥着她。
印染不愿在这儿闹太大的动静,更不愿引起众人的围观,只能低低的同她说不过是祖上与季家有些联系。
“既然是祖上才有的联系,这位小姐没有中秋节跑到别人家过节的必要吧。”
印染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却又无言以对。
“印染。”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顺着声音看过去,便看到他从屋内出来,不知是怎样的情绪,或许是受他第一次叫她名字的影响,竟让她开口叫了他一声季末霖。
周围一些停留在门口处的人,纷纷唤了声季先生,顺便复杂的打量这位面相陌生的女人。他却是置之不理,径直的走到她身边,“韩叔说你不愿去听戏,是不是不舒服?”
印染抬头看他,告诉他不过是因为昨夜睡的太晚,有些困,想回去歇息。
“我送你回偏院。”季末霖看了看表,对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随即带着她像偏院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