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五章（1 / 1）
悲苦深刻藏骨髓。
身体的疲惫可以用休息解决，可心的疲惫却是恒久源长。佛说，莫强求，万事随缘。可缘才是最大的孽，若没有这缘，没有交集的两人怎么会碰撞，如何会有前因。
宋然为人谨慎，不想有失偏颇，落人把柄。所以他可以在夏明的监视下，隐藏自己的感情数年，让人以为他无坚不摧，无欲无求。可他也是脆弱的，以至于只要一声园园，就能触动他内心的最深处，心里的柔软就如藤蔓一般慢慢缠绕身躯。
原来夏俞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哪怕他远在他乡，近似的嬉笑声总能让他驻足，失神片刻。她是他躲不过的命运，缠绕在身，无法挣脱。她就像一片迷雾，以为越过这片丛林将会迎来日出，岂知，原来，那是悬崖，回身时，已然迷茫，何处是方向？
宋然曾回过国，只是没有进入那片迷雾，转身去了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强烈的高原反应让他身体思维全然处于漂浮状态。寺庙的住持递了一碗茶水，然后翻阅古籍，摇着手中的转经筒，古老的语言低沉悠远，诉说的远久的记忆。
茶水犯涩，含入口中，顿时清醒不少。
“这神山圣水是甘是苦，都源于天的恩赐，可会涩却是人的缘由。”
住持是否看出什么，他无从知晓，只知道，上天赐了一个园园，是恩泽，是灾祸，是拿起，是放下，都在手里攥着。手心手背，如何取舍，尽在一念之间，佛魔之间的徘徊游荡，铸就他的错误。
取舍之间，便有得失，唯求无悔。时间怎么冲回也改变不了结果，他的懦弱，换来她的等待，他的逃避，改变了两人的轨迹，他的蹉跎，迎来孑然一身。现世报许是如此，因果循环，他自以为得到了，其实是失去了。
推开病房，受惊的小身子一抖，小心翼翼的端起发凉的粥，一口一口含进嘴里，慢慢抬头，讨好的看着他，“不，打，针。”
宋然莞尔，他化身为豺狼虎豹了吗？走近她，将碗放置一旁，把僵硬的身子抱在怀里，轻柔在眉心落下一吻，伸手将散乱的发丝拨拢的肩后，拿起一旁的卡子轻轻别着，怎么就不会收拾自己，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吗？
“园园，想回家吗？”
小身子一转，怯道：“你会放了我吗？”
眉眼含笑，混着霞光，摇曳生辉，转而，摇摇头，“不会，但我会带你回家。”
身子一颤，心的某一处软了一下，酸酸的。抬起头，看着他，苍白的唇不自觉的往两边拉扯，心里是喜的，只是脸过于僵硬，以至于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狰狞。
家？她期待已久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吗？
若有似无的笑意，浅而模糊，但他还是捕捉到了，于是眉梢处的笑更浓了。俯身帮她穿好鞋，扶着她走到窗边，推开阴霾，迎接光明。
*
骊水苑的佣人被辞了，夏俞成为新一代的掌勺，洗洗涮涮，忙活了老半天，像样的一桌饭菜终于好了。这顿饭来的很迟，团圆也有些晚，可还是赶上了，爱情的末班车即使没了座位，可他们还是有了站的权利，只是，过程，太辛苦了。
夏俞有些小心翼翼的将菜端上桌，然后看着时不时注视自己的人，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改变了决定，心里是有惊讶，但也有害怕，她怕他再一次把她送到那个没有温暖的地方，在她心里那个地方布满同情，弥漫悲哀。
不安的站着，目光探向他，似乎在寻找什么，可找什么呢？想了许久，原来是温暖。
曾经给他温暖的人已经惊措不安，杯弓蛇影，宛如惊弓之鸟。
这就是你想要的？宋然，是你把一个温暖的太阳冷落抛弃了，以至于，她的光芒黯淡了，更甚者，她就要陨落了。
宋然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痛恨自己，若有神佛，他定然下跪，然后虔诚祈求，希望时光逆转，回到从前，为她留下一世平安。
夏俞移步，走到宋然面前，蹲下身子，打量着他，犹豫许久，“哥哥，你，后悔，了吗？”
攥紧的手松开，轻轻抚着不安惶恐的脸，反复摸索。
是啊，他后悔了。
可能怎么办，时间回不去也停不下来，他什么都抓不住。
“园园，你……”失望吗？对我。
几个字在舌尖辗转，终究未能出口，“开心么？”
夏俞点点头，微抬起身子，给了宋然一个拥抱，她只要留在这就开心，“哥哥，菜凉了。”
“那吃饭。”宋然顺势抱起她，坐在腿上，“饿坏了是不是？”
夏俞点点头，过了一会又贼兮兮的开口，“我刚才在厨房偷吃了。”
“看到了，还用手拿，也不知道讲卫生！”宋然伸手在夏俞手上拍了一下，看到她脸上的不满，无声笑笑，留不住时间，留住片刻的安宁也好。
拿起筷子，夹起笋片放进嘴里，忍住要吐的冲动，“老婆，你是开盐田的？”
夏俞不敢说是因为自己的不安而忘却了分量，眉眼含笑，轻声说道：“那你吃吗？”
宋然伸手在她的眉眼处抚了抚，在他的意愿里是希望有一个贤惠的妻子，但等他拥有之后，他却无限后悔。他不知道她学这些学了多久，却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是以为他离开她是因为她不够好，所以尽力去学习，去适应，去摸索宋然想要的样子。
手缓缓移到她的后背，慢慢将她揽紧，放下骄傲，“园园，我，错，了。”
消瘦的身躯渐渐僵硬，似乎没了反应，轻轻靠在温暖的颈窝里，卸下不安，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错了？
是她错了。
他来的偶然，去的匆忙，她从来就没抓住过他。所以，她只能等待，等他回来，等他回来兑现承诺。她总在想着他喜欢的样子，他喜欢温柔娴静的女孩子，所以她努力去学习，去改变，可却始终等不回他来见证她的改变。好不容易，他回来了，当她按耐不住欣喜去找他时，他却搂着别的女人，对她视而不见，所以他看不到她的努力，他看不到她有多努力才考上大学，也看不到她等他等得多辛苦，更看不到她有多想念他……
她是错了，错的离谱，错在他一说要和她结婚就迫不及待的签下名字，以至于引来这么多的遗憾，如果他们能在哥和爸爸死后就划清界线，也许他们就不会痛苦。如果他能待在美国，一辈子都不在她面前出现，那么他们只会想着一段空幻的过去，好好的过日子，何必这么纠结。
如果他从来不曾出现，那么夏俞一生或许就不会如此。也许她会嫁人，也许她不会是一个贤妻良母，但却也会一生平平凡凡的度过，没有那些哀伤，没有被抛弃的痛苦，没有未知的等待。
可是，这错也是她心甘情愿的，她愿意错下去，她不愿回头。
许久，夏俞伸手揉揉眼睛，浅笑，“你没有错。”
因为你还是回来了，在夏俞快要绝望的时候还是出现了，你结束了她的等待。
夏俞从来没说自己想他想到不顾医生的嘱托，半夜在空旷的学校操场一圈圈的跑着，耳边听着剧烈的心跳声，想着他能不能感受她的殷切期待。
“哥哥，你知道吗？当别人一次次的帮我的时候，我总在想，为什么，那个人不是你。为什么别人都要我，而你却不要我。”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疼她，偏偏他却不能对她好一点。
颜秋说，对你好的人多的是，可偏偏怎么就是他。
她自己也很疑惑，为什么偏偏是他？她真心觉得自己是在犯贱！
宋然沉默了，无言以对，他能说他是因为害怕吗？还是要说其实自己很怯懦。他是怕她恨他，怕她因为家人的事怨上了他。园园，你认为强大到无所不能的哥哥，其实没有那么自信，尤其是面对你。
“我欠了别人好多，要是——”那些人只是你多好。
尽管那些话没有说出口，但宋然依然明白。轻抚着她的发丝，满腔惋悔，她欠下的，他会去还，无论是顾原还是颜秋，他力求做到两不相欠，毫无牵扯。
“园园，我没有不要你。”
这一生他只想要她而已。
拉起素白的手，放在胸膛，“我不会再离开你。这一辈子都不会。”
干涸的眼眶又一次泛红，晶莹泪花滑落。人说泪干了，就不会流泪，其实是骗人的，那哪能是说不会流就不会流，涩涩的，沙沙的，岂能是人为就能控制的。
他不轻易许诺，却独独对她郑重承诺，她知道他是认真的，也相信他会做到，可她却希望他违背。她知道的，自己根本陪不了他走那么远的路，她很累很累了。
芳香四溢的饭菜再精致也掩藏不了咸味，秀色可餐只不过是停留在表面，质的东西无法改变。外表无坚不摧也抵挡不了内心的脆弱，承诺再好听，人没了，也只是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