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相见难(1 / 1)
密州的夜晚是吞噬人迹的黑影。
或许这世界本就是如此。当一切都沉寂下来时,万物都会变得苍凉。形单影只的人走在街头,背影被一口一口磨损。
光明用它的外表,掩盖了世间本来的面貌。黑或者白,本来就是一个模样。
不留一物,不惹尘埃。
夜晚的将军府戒备森严。这曾是明德天子的镇北将军府,用以防御北方蛮夷的侵略。没几年天下诸侯叛乱,这成了鲁国的将军府,后来齐国又吞并了鲁国,再后来梁王以靖国之名伐齐,齐国战败,大将王韞战死。三年后,梁王称帝。再后来一场齐梁大战,以死伤数十万的代价换来两国和解,密州又被交回于齐国。北方双雄至此鼎力。
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千年历史的密州城几乎成了废墟。人们纷纷离去。和密州城墙一起固守着这块土地的安宁的,除了张老的听风阁,怕也只有现在王朝歌面前的这座将军府了。
王朝歌只是想出来买水晶糕,却不想天将黑的密州街上已无人迹,人们就像被大地吸走,只剩她一个人。清宗门内,朝歌不识路的本领比她的轻功还要出名,沿路的人们又纷纷关窗锁门,不愿为她这么一个陌生人指路。
王朝歌就这么走着,从黄昏走到了深夜,然后就看到了将军府。
记忆这支蜡烛,被摆在角落里。只有在点燃时,景色才倾巢而出。
点地,翻身,王朝歌跃过了将军府的围墙。
“世子,属下办事不力,没能赢下擂台,请殿下责罚。”杨木跪在地上,道。
“杨木,你有无感觉,她很有趣?”
“秋月姑娘是殿下看上的人,属下不敢造次。”
“我没问秋月,秋月只是个普通的女人,”烛光下的萧成脸上有些苍白,“我只是看李慎在用七步阵,让你上去比比。”
杨木问:“那殿下是指?”
“易梓。就是今天台上的那个女子。”
“她,便是易梓先生?”
萧成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们俩去将她请来。”
“殿下”,紫青道,“我一人去即可,让杨木留下保护你。”
“除非你有本事不动手就让她来。你打不过她。放心吧,世上还没有人能取我性命。”
“紫青只是担心殿下的身体。”
“无碍。”
将军府巡逻的人很多,王朝歌几次差点被发现,幸好她躲猫猫的本领在山里也是无敌的。只是越往后堂走,站岗的人就越少。
月光之下,王朝歌发现一块空地上孤伶伶地摆着一座楼,匾额上印着金色的大字:忠烈祠。
四周没有他人,王朝歌走上前去。祠门没关,还有蜡烛在发光,桌上供着一块灵碑,上写着:厚德将军王韫灵。
王朝歌感觉浑身难受。
这是她离父亲最近的一次吧,可是感觉又是这么远。父与母的称呼,究竟是因为血脉中流淌的命脉,还是几十年的养育之恩?灵堂上的人对于她来说,只有前者,没有后者。
她没见过父亲,从记事起只有师父和很多记不清名字的师兄。只是她在及笈礼毕后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是这又如何?除了王这个姓,父亲没有给她留下其他东西。但师父说,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学会多愁善感。
于是她给自己起了名号:易梓先生。
改变了土地,人照样能在他地生长。所谓家族的世俗,只是人无法面对的锁链。没有追求便没有奢望。也许,就少了些别离殇。
王朝歌跪在祠外磕了三个响头,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天空,然后转身离开。
她并没有发现,远处树丛后面,几个人正观察着她的举动。
焦泠儿见王朝歌走了,看了一眼谢顾言。想来生杀不会犹豫的谢顾言,此刻却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他没有下任何命令。谢顾言想事情想得很深,焦泠儿认识谢顾言快十年了,也没见他如此的深思过。他想得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东西,动一下,都能够扬起尘土的记忆。
“顾言……”焦泠儿轻声提醒道。这样思索事情的谢顾言,让焦泠儿觉得,离她好远好远。
萧成闲适地喝完了一壶酒,邪魅一笑,吹灭了蜡烛。
房外树后,隐藏着两个人。一人轻轻道:“回去复命吧。”
“嗯。”另一人答道。
“复命时再把这柄扇子送给谢宛歌吧”,萧成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的身后,“看在他对我一片痴心从我一进齐国就派人紧跟我的份上,赏他的。”
翻下将军府的墙,王朝歌发现有个人在墙角,似乎一直在等她。黑夜之下,那人躲在阴影中,和黑暗融成了一体。只是一双眼睛,让王朝歌还能分辨出那里有一个人。
远处缓缓走来一人。借着月光,王朝歌分辨出是早上与自己对过招的杨木。
王朝歌退后几步,刚想转身,黑影中的那人突然窜出,一手抓住了王朝歌的肩膀。王朝歌抬腿一踢,那人的速度却比她还快,用另一只手的手臂一挡。
与杨木过招时朝歌的肩膀受了伤,而这人却正好抓在了她受伤的位置,越来越用力。
王朝歌能感觉到血液从肩膀顺着她手臂流下的温度。
“你再挣扎你的右手就废了。”那人冷冷地说到。
“废就废吧”,王朝歌道,“你们家公子得不到秋月姑娘,偏生找我撒气。”
王朝歌在想以后自己的称呼得改为断臂易梓了。
也许王朝歌的坦然激怒了那个人,他又加上了手劲。
王朝歌重重地吸了一口气,道:“你能不能废我左手?我懒得左手练写字。”
“紫青……”一直站在一旁的杨木终于出声制止这个人。
“你心疼她了?”紫青道。
“她是公子要请的人。”
“公子请的人废了才好,不用担心伤害公子。”紫青说话似乎一直不加情感。
王朝歌思忖着,转身起步飞奔。然而一道紫影飞速超过了她。“姑娘,请。”
紫青和杨木将王朝歌带到一处雅居。三五丫鬟将她带到了一间卧室,然后又退了。大约已是三更天了,黑夜像魔牙,屋内却蜡烛光火,竟像是白昼。
王朝歌终于有闲运了一会儿气,又动了动手,还好,右手还能打架。
有人敲了门,进来的却是丫鬟端着热水。
“你们公子呢?”王朝歌问。
“姑娘不用急着见公子。”
王朝歌平生第一次享受了被人伺候着沐浴更衣。那人甚至派了女医为她疗伤。
清宗门内只有她一个女子。师兄们的衣服都是一代传一代的。她平日除了贴身衣服其他也与师兄弟们混穿,只有在新年时才穿上女孩子的花衣裳。独自出来闯荡后,她才开始注重打扮。但是江湖中人的衣服,也只是粗布衫,破了不心疼。但是这里为她准备的衣服,竟都是上等丝绸做成,加上精细的刺绣。这样的衣物穿在身上,轻盈而不碍手。王朝歌突然喜欢上了奢华的贵族生活。
然而,等到王朝歌醒来时已接近饷午。她是被停在窗户上的一只白鸽叫醒的。她认出,是她的千年。王朝歌抬起了手,千年飞到了她的手背上。她抚摸着千年的头,渐渐想起自己原本是坐在桌边等那位公子的,然后……竟然睡着了。她隐约记得昨日有人将自己抱到了床上,幸好衣服还是完整的。王朝歌狠狠地敲了自己的头。难怪师父说自己就是被卖的命,永远没有防备意识。
有人在靠近,王朝歌亲吻了一下千年,呼吸的暖气轻抚着它的皮肤。千年轻轻飞开。
“易梓姑娘,公子有请。”敲门说话的是紫青。
王朝歌没想到,在北方还能看到姑苏园林般的后花园。蓝天碧云下的曲水假石美人。
紫青带着王朝歌绕过了层层风景,带到了一处亭台。一位白玉般的美男,石台上摆着美味菜肴。
“有什么话直说吧。”王朝歌道。
“在下只是想请姑娘吃一顿饭。”
“那我更喜欢城西的醉仙楼,你这么有钱,总不会请不起吧。”
萧成一笑,道:“姑娘,请坐。”
王朝歌坐了下去。萧成在剥虾,他睫毛很长,眼神很专注,看着他的虾,不说话。
王朝歌承认她很饿,但她没有动筷,只是说道:“我可以问公子的称呼么?”
“你可以叫我张三。”萧成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