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逢(1 / 1)
明安郡主逃了婚,金陵城里乱了套。清河老王爷挖地三尺的到处找人,可是他与一干心腹部将汗珠子摔成八瓣儿,也找不出个女儿来接圣旨,嫁到大浩三皇子梁殷的齐王府中去。
一片混乱中,只有前来赐婚的皇家使节武德大将军独孤敬烈毫不着急,日日陪着老王爷喝闷酒。好似自己果真就是来为皇家传个话,至于明安郡主嫁不嫁,与自己毫无干系,根本不着意齐王是他亲表弟这么一回子事。
不过清河老王爷倒是见怪不怪,武德将军自当年护驾南征,桂林郡一战成名以来,就是这么副棺材板脸。
但是当老王爷听说明安郡主一家伙逃到了北平府去的时候,还是直了眼睛——好嘛,就这么大半个月的时间,能从金陵城跑到了北平府去……真不该把西北贡来的那匹千里名驹赏给这野姑娘!待听说北平王世子,滦川公凌琛亲将她护送回了金陵,老王爷的心才放下了一大半,却又转脸去瞧瞧身边武德大将军的表情。
武德大将军还是那么一副事不干已的表情,听见滦川公到了金陵,连眉峰也没有皱一皱。依旧一副棺材板脸,这下子倒令清河王爷心里打起了鼓。
不怪老王爷担心。实是因为独孤家与凌家之间,结的是解不开的死仇。
北平王妃的亲妹妹,凌琛的姨母杜贵妃,据说当年还怀着身孕,便死在了独孤敬烈的姑母,独孤皇后的手中。
杜贵妃离奇死去的消息传至北平府,杜贵妃的妹妹北平王妃哭坏了双眼。北平王凌毅与妻子伉俪情深,见状冲冲大怒。虽然不能对自己的生死至交,结义兄弟皇帝梁舫兴师问罪,但是一腔怒火,尽洒在了正在北平府军中历练的独孤家长子,独孤敬烈身上。立时令他回返长安,声言再不愿见到独孤家的任何一人,在北平府出现。
独孤敬烈黯然返回长安城。宫闺秘事,外人概不知晓,于是大都以为他是在军纪严明的北平府军中犯禁违令,才会被轰了回来。世人说起,都是膏梁纨绔不堪提的话头儿。直到年轻的独孤敬烈在南征时护驾有功,声名鹊起,皇帝亲口赞他威武勇烈天下第一,封了武德将军,这不堪名誉才挽回了几分。
老王爷瞧瞧独孤敬烈,又看看陪着女儿迈入府邸大门的滦川公。据说十年前他们友情深厚,凌小公爷除了北平王与王妃,就只听这个异姓大哥的话……奈何再深的情份,也抵不过天家威权的搏杀。
独孤敬烈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随着老王爷礼节性的迎了几步,看着老王爷搂着风尘仆仆终于归家的女儿老泪纵横,又看向站在明安郡主身后,饶有兴味瞧着父女相见场面的北平王世子凌琛。见他的目光也向这边扫过来,两人相对一刻,俱是无言。
十年不见,再相见已恍若隔世。
清河王又劝又哄的许下罗天大愿,答应了女儿自己亲上京去见驾,将她与齐王的婚事往后推上几年再说。却又忍不住舌灿莲花地说了齐王的一堆好处:通达政事体贴下情,温文尔雅才貌双全,是皇上的好儿子,太子的好兄弟,与女儿你正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被女儿轰出房来之后,清河王才想起来自己还得给万里迢迢送女回府的滦川公道个谢。于是赶紧下令大摆宴席,亲自为远道而来的凌琛接风洗尘。
独孤敬烈面无表情的在席上喝着闷酒,冷眼瞧着高坐客席首位的凌家小公爷在众宾客间顾盼神飞谈笑风生,挥洒自如杯到酒干,一盏盏金陵春喝水般豪饮下去。清河王麾下几名心腹部将皆是海量,竟在那俊秀少年面前一一败下阵去。
——凌家人千杯不醉,果然名不虚传。
独孤敬烈听见两名部将在一边嘀咕凌琛酒量好,便冷着脸插了一句:“敬葡萄御酒”。
一名叫刘方的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瞧瞧独孤敬烈又瞧瞧另一边一名斟酒的仆役,心理斗争了老半天,还是向那仆役问道:“你……你说什么?”
毕竟武德将军这一晚上,除了嗯就没发出过别的声音。
独孤敬烈瘫着脸,又说了一遍:“敬他葡萄酒。”下颌似动非动的,向上席凌琛的方向一扬。
刘方与另一位名叫苏威的部将面面相觑,老王爷既有悔婚之意,身为赐婚使的独孤敬烈自然处境尴尬,因此一干人等都很自觉的不去招惹这位勇冠三军,权倾天下的武德大将军。可现在这是怎么一个情况?
苏威心思活络些,连忙笑道:“独孤将军可是要去跟凌小公爷喝一杯?我这便去取酒来……”
话没说完,武德将军已经是满脸的“你想找死”的腾腾杀气……
刘方与苏威吓得连忙闪人。不过……许是武德将军的气势太过慑人?这两人真的端着葡萄御酒,上席敬凌小公爷去也。
凌琛一看那红彤彤的酒浆,眉头刚一皱。旁边清河王爷已经笑道:“这种甜丝丝的水儿,哪能醉得了我凌贤侄?换大杯来!”
——好嘛,加倍的效果。
独孤敬烈在席间默默的数时辰,一字,两字,三字……中招!脚步不稳的起身了,果然喝不得混合酒。
凌家小公爷是个慎重人,要醉也要到僻静处再醉。到了回廊上再摇晃……哎耶,怎么不晃了?
背后有人扶住自己腰背,哼一声:“小公爷小心。”
……你家说话都是用鼻子哼出来的么?也算得上个天下第一了吧?滦川公暗自腹诽。
“好……好你个独孤敬烈。叫……叫他们端葡萄酒来的,准是你吧?”
身后人又哼一声:“小公爷好机灵。”
机灵你妹……除了爹娘,知道我喝不得混合酒的,就只有你了呗。当年在北疆……
……不说了不说了,那百年的事,休提起。
凌小公爷很理所当然的转过身来,将胳膊往武德将军肩上一搭:
“送我回房。”
在绵长的清河王府回廊上慢慢的走,两人都是满腹心事,却也说不出什么客套话来。十年的滔滔岁月,天家恩怨,横亘在他们的中央。
最后还是凌琛先开了口,倒不是滦川公有多大方,只是武德大将军实在是个闷葫芦。
“喂……我说……我说独孤敬烈,你……你怎么干起……干起保媒拉纤的活计来了?要干……也该是你爹干吧?”
——个倒霉孩子果然死性不改。
独孤敬烈终于说了一句:“皇命难违。”
“放屁!”文韬武略的北平王世子评论道。
独孤敬烈侧过头盯他一眼,最后终于决定:不跟醉鬼计较算了。
凌琛靠在他的肩上的身体越来越重,几乎是挂了上来。独孤敬烈忍不住问了句:“你真醉了?”
“废话。”滦川公吊起一只眼睛来瞪他,黑漆漆的眸子在暗夜中闪着幽光。
就象很多年以前,一个半大孩子和另一个……咳,小屁孩——在北平府外的漠野之中,瞧见的那些夜空中的星光。
凌琛长长地透出口气,在他的肩膀上挂得更舒服些,嘟囔说:“还是我家里好,没这些曲里拐弯的走廊……喂,你这是要把我弄到哪里去?”
——走廊什么的。那当然不能有。你家那一马平川的跑马场你都能藏得让人找不着影儿,要是这花木扶疏山石遍地的清河王府成了你家,王爷王妃还不得把寻人告示从北平府一路贴上长安去?
凌琛似乎也想起了某些前尘往事,咧嘴笑了一声。
“我说,独孤敬烈,当年……”
独孤敬烈吐出口长气,他们之间,终究还是要提当年。
“……父王赏你的那匹马,后来怎么着了?”
独孤敬烈干巴巴地回道:“死了。”
凌琛冷笑:“死了的,岂止是马?”
——自然不止是马,还有……你心中的独孤敬烈这个人。
独孤敬烈转过头来,细细打量肩上醉眼朦胧的凌琛,十年前那个玉雪团团的小家伙,如今已是俊秀绝伦的少年郎。连自己在京城,也曾听说过北平王世子风姿绝世名动天下,不知道北平府有多少姑娘为他暗碎了芳心?
——谁知道明安郡主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逃婚的啊?武德大将军开始暗暗地琢磨起来:要是清河王真的要悔婚,是不是应该劝劝他,把北平王世子带去长安城,比较有说服力?
武德将军这不可告人的念头还没思量出个一二三四五来,滦川公那边已经发了话:
“父王说了:我封爵以后还没上京见过皇驾呢。这回既然送了明安郡主回金陵,正好顺便到长安去见个驾。”
——连“见驾”都是顺便,你北平府好大的气派。
独孤敬烈冷着脸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肩上拉下来,道:“北平王世子入京,就带那么几个人?”
凌琛叹了口气:“本爵带的人还叫少?我一路送明安郡主过来,就没一个山贼土匪说瞧着我们人单势薄,来拦路劫个道什么的。可惜了本爵这一身的好武艺,没地方施展啊……”
独孤敬烈想:这倒霉孩子就是欠揍!
凌琛转过脸来,冲他灿然一笑:
“既然你说我带的人不多,那本爵就住你家好了。”
——你再“本爵”“本爵”的,老子掐死你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