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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159-九转登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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傩宫。

萧肃的天空盘旋着紫黑色的玄雷,炎宇暗空,宙绝星海,狰狞如鬼人的面具,凌厉似天神的忿怒,沉得要拧出水来。

千丈绝壁,重峦叠嶂,包裹着飘渺有如幻境的傩宫。

傩宫的正中央,便是那高峨看不见的顶檐的镇州浮屠,尖芒笔直的穿透云霄,将一身的犀利隐藏在蔼蔼的白雾里,仿佛是闯过荒域跋涉至此的巨人,以亘古的姿势,凝视着倾回上的万物。

我终于来到了它面前。

却看见,云端中的傩塔,依稀有两道星光,正在逝去……

不过多时。

天空恢复了清濛。

我抱着七绝,走过天栈悬梯,走过密林险境,走过傩宫大门,一个人。

初拂说:“滕少,不可以独自溜走。”

那那说:“娘娘,你要带上我。”

可我不能。

我想,等我回来,再好好道歉,也不迟。

傩宫美得不像人间,白雾薄珠铺满必经之路,千百骨绽放的白莲,浮在白雾上娉婷袅袅,宛若一位位纯洁无暇的少女,摇晃着不可一握的腰身,为往来人指引道路。

莲香酥骨,凝露无声。

妖娆的雾气染湿了两旁的宫阙,更是缠裹住前方的身影。

他穿着青碧色的华服,肆意及肩的情丝被拦颈斩却,落满□□却干净的脚踝,清风一扬,白雾掩饰,只余下凌乱的碎发,垢满相思尘。

他仰面望着傩塔,目光悠远孤寂,布满深切的痛楚,摸向脖颈处的血痕,恍然未觉。

一把长剑没入地面三寸。

剑身喂血,剑柄上的君家符印,雕刻的万分逼真。

我惶然顿住,莫名的,呼吸一紧,脚步一沉,连心口都在战栗。柔柔如荑的清风,悄然拂过两颊,却是异常的冰凉,仿佛脚下缥缈的白雾,成了忘山的白雪皑皑,寒天九地,刻骨铭心。

他侧过头,瞧见我,表情慵懒如猫,嘴角似笑非笑,“你来迟了。”

我突然觉得一切都成了泡影,都不是真的,而我,再也分不清。

他继续道:“傩塔九转,非一般人可以登顶,可笑,她竟想登塔击顶,就此摆脱我。”笑容发深,带了丝嘲讽,“她和他,都是傻子。”

胸腔沸腾炽热,扬起巨浪,拍在心上,一点点折磨我。

他见我沉默,猫一般的瞳孔望来,像是个丢失心爱玩具的孩童,开始不顾一切的撒起娇,“呐,呐,还是你有趣。我知道你想要离虫的解药,只要你像阿九一样陪我玩,我会让你永永远远的活下去。和我一起。”

我咬碎牙根,笑得深邃,挣脱脚下枷锁,朝他走去。

一步步,靠近。

一寸寸,刃心。

我仿佛能看见,阿真就在站在他面前,一脸淡漠,一身伤痛,如不可触碰的皎月,抬起手中的长剑,恨似千丝万缕,斩向他的脖颈!

走到他面前。

他眯着眼,眼中缠了欣喜与嘲讽,犹如志在必得的君王,料我不能逃出手心,“这样就好。这样你就能活下去。”

我半蹲,带着无尽的痛苦,抚摸那把长剑。

剑身乘风吟唱,清亮了眼前的一片,剑柄碰触我的手心,像是阿真的手抚过我的手,那样的柔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安心。

仿佛听到她说:“我在。阿端,你还有我……”

她是我唯一的净土。

而今,她死了。

握住剑柄,抽出剑身,寒光青芒飞逝而过,宛若出海游龙,狰狞的,决绝的,刺向眼前之人的胸口。

鲜血勃然怒放,惊愕了他。

他握住,剑刃绽开他的手掌,胸口猛烈起伏,却是问道:“为什么……”

我抽出长剑,他闷哼一声,任鲜血在衣上雕刻花纹,口中仍不停的问‘为什么’。

我道:“你是在问我,为什么杀你?”

他摇头。

我又道:“还是在问我,为什么不杀死你?”

他一怔。

未等他回答,我放下手中的剑,冷冷的道:“你生生逼死阿真,我杀你一万遍都不解心头之恨!可这世间,最残忍的,莫过于失去挚爱之人的痛,而求死不得!你爱阿真入骨,我不要你死得轻松,我要你永远活在人世间,看朝阳无她,看落叶无她,看遍世间百态,皆无她!”

“你!”他目眦欲裂,跪倒在地,胸口的鲜血蜿蜒一地,落成簇簇艳丽。

我抬起七绝,对着他的经脉,狠狠撩去——

血花肆意绽起。

“傩主,看戏不如演戏,因果自有报应,该是你偿还的时候了。”

穿越?

作戏?

环顾四周,即便我记忆浅薄,人也无知,却也能依稀辨别出,这浮云铺地、微风流苏、亭台楼宇、恍若幻境的傩宫,和我跳下的太虚幻境,相似的不是一星半点!

“凡尘客,我家君上极爱你们那的戏剧。听闻最近不敷容妆,不造华仪,便能泪流满面,情难自已。”

“你们人间有道——人生如戏。君上贵为上神,不与沾惹尘埃,只得以傩面携来诸位。还请诸位跳下这太虚台,给君上在离界演上一演。”

一朝穿越,一戏天涯。

神出何因,困子入画。

何来的神明?

这只是一个卑劣之人所玩的把戏!

我抬头,看屹立不倒的傩塔,眼角含血,口中憎恶,“同样是生命,怎能如此作践!你既爱看人惨淡一世,我便要你百死不辞!”

他轰然倒下,闭上眼,说不出的寂寥哀苦。

“那样也好……”

不知几时,一片孤叶折落,皱了一地花深雾浓,空阔如是。

从云端处蹿出只小红鸟,扑腾丰绒的扇翅,急急飞过头顶,落在傩塔前,化成一个绯衣绝艳的男子。

红唇配着白齿,桃花眼含春水,明明是绝色美艳的皮囊,此刻,所有的风流倜傥都变成了怒火中烧,眼里狠狠划过的伤痛,刺疼了我的双眼,避不开,又无法直视。

我低低的唤了句,“云桑……”

云桑挑眉,笑容清冷,“原来……你还记得我。”

我苦笑。

不是记不起,是从不敢忘却。

正是太难忘,才想要远离你。

我抱着七绝剑,走向他,错开他,扶着傩塔的门,从未有过的坚定。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

一双滚烫的手附在我手上,炙热的要把我化为骨血,留到他不朽的生命里。

耳边声音嘶哑,“我的小叶儿,你还要去哪儿?还要把我留在这儿多久?还要我等你多久呢?告诉我。”

我不忍,想起前世,他在夜照宫等我,在山阴地等我,在无穷无尽的岁月里等我,直到现在……便是无休无止的心疼。

“云桑,不要再等我了。你走吧。”

他蜷缩着,将头的重量压在我背上,连呼吸,都是疼痛。

我道:“以前是我不好。夜族遭逢变故,天威临界,佛门欲度,我无法带你面对千军万马山崩海啸,你若跟着我,也会白白身亡。那时,你还是个涅槃刚过的小凤凰,是我们夜族欠你们凤族的,我不可以,也不能够,让凤族唯一的精血,这世间唯一的凤凰,折没在我身旁。我没有办法护你左右,只有把你留在夜照宫,让你活下去。你知道的,前世,我一向不喜欢亏欠别人。可是今生……”

原谅我,亏欠你的,太多,太多。

这双手狠狠攥紧,十指相扣,本是最亲密的动作……

眼下却成了最后的眷恋。

云桑幽幽一笑,相缠的手指,渐渐抽离。每抽离一寸,心上悬的刀子,便深入一寸,仿佛浑身力气都要散尽。

云桑说:“一生,有多短,有多长,有多轻,有多重……我用一生的长短,一生的轻重,来记住一个你。一个能让我云桑放弃一生的你。最后,却换来你一句——不要再等了。”

他猛地收回手,留下一片怅然,清风卷入指缝,一席冰凉。

我哑着嗓子,刚想回头,看他最后一眼。

却发现,身上再无那绯红色的身影……白雾匆匆,时光过隙,只有一地赤羽证明:他曾来过。

我重新望向傩塔。

塔内眩光陆离,时而澄清,时而污浊,看不到尽头。

仿佛在说:“九转傩塔,百世疾苦,一步登天,一步入地。你,可想好?”

隐约,似阿真的背影,一闪而过。

她早我一步,登上这傩塔,行九转之途,承百世之苦,只为翻天覆地,寻求解脱。

我眼睁睁的看着,山河动摇,天地踉跄,人们跪在山路间,磕头祈求,以为自己的言行出了偏差,受到大傩神的抛弃,要赶尽杀绝,不久于世!

平常的孩童被冠上了‘傩鬼’之名,丢在山野荒路,等着平白饿死,或是葬送在豺狼腹中。即便遇到他人路过,也免不了被丢进山崖,最后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高耸入云的傩塔,承受着世人的痛苦与不得,必定满藏污垢,腐朽不堪!

我不能让白端见到这副场景,傩教是万年前他一手建立起,哪怕已是草菅人命之地,他也无法亲手毁去。

然而,这万年的束缚,也该到头了……

我一步踏进,像是读进了万年史诗里,九转百苦,近在眼前。

突然。

一个布衣男子引入眼帘。

斜飞硬挺的剑眉,棱角分明的轮廓,削薄轻抿的唇,配上细腻光洁的皮肤,如璀璨星空下的星石,铺就深不见底的黑洞,近乎俊美无俦。

黑暗中,一个少女轻笑道:“莫不是我想错了心思,原来阿离是这样好看的顽石。”

下个场景。

药香幽邃,一室凝滞。

男子道:“在你身上引入的离虫,也是疆术的一种,为天疆术。唯有凤血种脉的拥有者,才能成功植入,旁人必死无疑。”

少女平静的回:“可我马上要死了。”

最后一幕。

一抹阳光下。

是男子略带绝望的话语,“无颜女,我该怎么跟你说,离虫一旦植入,便是无解……”

少女摊开手心,为这抹阳光感动不已,全然看不见。

为什么给我看这些?

我揪住心口,忍受内心世界的崩碎,站在一片混沌虚无之中,不知该往哪儿走。

脑海中的种种,都汇成了一句话。

——离虫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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