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146-极北之域(1 / 1)
这个孩子让我吃尽了苦头。
阿真说,会叫的狗,不会咬人。不老实的孩子,长大一定很乖。
我一直秉承着她的观点,于是乎,在安胎的路上越走越远。彼时,白端撩起车帘,顺势揪住我四处摇晃的小身板,皱眉。
见他有些不快,我慌忙解释道:“你听我说啊——”
白端嘲讽,“说什么?难不成你要跟我说,你这是在安胎?”
“诚然是啊!”为了避免他误会,我难得的正经,“书里有写到,适当的运动对胎儿有好处,而且有利于生产。你要知道,生产也分顺产和难产,哦,不对,是剖腹产。我这是在……”
“真儿,出去一下。”白公子不打算听我胡诌下去,极为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一听形势不对,我抱住阿真的胳膊,嚎个死去活来,不外乎‘这日子没法过了’‘姐妹如手足,白端如衣服’‘威武她不能屈’之类的话。阿真也很受用。一路上见惯了白公子令人发指的行为,倒也同我姐妹情深了起来,说什么也不离开半步。
白公子冷笑,不知在对谁说:“你看如何?”
车外传来一个声音,不紧不慢,不咸不淡,却十分的有力量,“夫人……”
阿真一激灵,立马恢复成高贵高冷高素质的小模样,拂去我的手,化身成正义的小伙伴,对我道:“你好好活着,我等会再来看你。”说完,弃我而去。
一时间,车内只剩我和白端两个人。
我观察了下地形,寻找可以逃跑的路径。可惜的是,白公子没给我任何机会,带着净水味的唇封住了我所有的退路,将我逼到一个角落,火热的气息犹如一波波热浪,快要把我融化。从腹中陡然升出一股异样的酥麻的气流,快速的席卷全身上下,让我从心里欢喜起来,幸福的几乎要死掉。
他的手极为灵巧,明明是温润如玉,放在腰间竟有触电般的感觉,唇齿交缠时,悄悄伸入衣服里,和我的体温合二为一,一路攀沿上升,仿佛是攻城掠地的将军,破除面前所有的阻碍,牢牢的抓住我,不放。
喘息间,他停了下来,深邃的眼底染上好看的色彩,像是有一朵花在那盛开,勾人心魂,“小猫儿……”
那声音,似最浓的酒,醉人。
我沿着他沙哑的音线走了很久,所有的思维被他掠夺干净,只剩下满心的欢喜和愉悦,就这样赖在他怀里不肯起来,也顾不得他说了什么。
他笑,“哦呀,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什么?”我迷迷糊糊的回。
他在我唇间厮磨,呼吸间暖暖的气旋挑逗着我的唇齿。心里的野猫又开始蠢蠢欲动,看着那薄薄的可恶的耐人寻味的唇,像是上了瘾般,喉咙里生出一丝饥渴感——饮了它,醉了自己,也情愿。
正当我张牙舞爪的要进攻,他忽地避开,问道:“你方才可是答应我了?”
“答应什么啊?”我有些烦躁,考虑要不要强吻上去。
他停下了,修长干净的手整理好我凌乱的衣服,低头时,眉眼是那么好看。片刻安静后,温柔而又清楚的说:“初识,为你落了青丝。而今,你已长发及腰。这一错过,就是十年。”抬头,目光如水,十里桃花盛开,“小猫儿……嫁我可好?”
嫁我可好……
我突然忘记该怎么呼吸,就连喉咙都开始哽咽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涌上心头,酸了鼻头,再相对,已然泪流满面。
“白端……”
他抱住我,将我的耳朵贴在胸口,沉默。
“让我怎能不爱你……”
怀中一紧,心跳如春雷轰鸣,夹杂着他的沙哑,“如果……爱你,是种一败涂地。我情愿肝肠寸断,药石罔矣,直到此生的对岸,站着的,只有你。”
车轮滚滚,一路向北。
倾回上古境地,我已去了四个。如今奔赴极北域,便要直入忘山腹地。
忘山不同其他仙山,或是人烟鼎沸,或是荒凉落败。相传,早在上古时期,天神陨落,仙人叛离,佛法得道,凡人荣盛。本该是大修仙时代,却遭逢天道大劫,凡是试图修仙飞升的凡人都一一陨落,就连天神也惨遭灭亡的噩运,直到今日,也无人能突破仙凡道轮。
八大仙山应运而生,分别扎根在倾回八州,为陨落的天神肉身,形成了一块福地洞天,以供世人看破天机,重新飞升上天。在此,筑造简山的天神受大道所伤,未能完成八大仙主镇压倾回之法,竟成了唯一的缺口。
为了弥补这缺口,忘山身为八大仙山之主,以历代山徒不得轻易出山的誓约,死死守住封印。万年过去,旁人只道忘山终年寒雪,却不知道其中是否还有仙主长留。
忘山能凭借一席之地,成为八大仙山之首,靠得不是门徒兴旺,而是一处上古秘境。
——极北域。
极北域是一座冰山。
处于离世海上,长年和忘山相连,任何人不得靠近。
随着上古秘境相应开启,通往极北域的道路也渐渐呈现出来,只不过忘山不与外界联系,所以鲜少有人知晓这一秘境。
眼看忘山就在眼前,我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但一想到腹中的孩子,便决定闯也要闯进去。
阿真摇头,“你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是几个意思?”
师姐明显偏帮她,“叶儿,你若是怕了,可以打道回简山。师父必然夸你。”
我气得结巴,“师,师姐不要胡说,我,我天不怕,地不怕,大傩神都不怕,何苦怕这小小的忘山!”
师姐不甘示弱,继续神补刀,“哎呦,就是这小小的忘山,出了我们叶儿最怕的白公子呀——”
“谁怕他啊!”
身后一道悠悠的熟悉的声音,“说,继续说。”
我捂着脸,不敢回头。
这节奏,当真是被吃得死死的!
阿真长叹一声,“你打小没出息,现在就连声儿,都不让你出了。唉……这可如何是好。”
我:“……”
有一日。
午歇。
我梦到了一处冰雪天地。
那里有人在用古老的语言唱到:“古老的神明走向了沉寂,谁能记起那尊贵的身躯。夜何归?夜不归!北方沉睡的战神,该是怎样的美丽。她在哪?她在那!再也不会有人唤醒她……”
一醒来,车外是满天飞雪。
马车停留在山脚下,被积雪打湿了鬃毛,冻得直哆嗦。虽在车内,都能感受到万年雪山的恐怖和压抑,它冷眼看着世间,不留一丝温度。就像过去的白端。
我把脑袋缩了缩,用全身的温暖护住腹中的孩子,整个人像是一个可笑的土拨鼠,看得白端泛了笑意,毫不留情的弹我额头,道:“来都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为了这个孩子,你也得勇敢起来。”
“要是知道生孩子这么遭罪,还不如你来生好了。”我咕哝着,极不情愿的被他裹上绒袍,里三层,外三层,只有一双眼珠子露出来。
白端把我裹成了大粽子,分外满意,满口答应:“好。”
“嗯?”我瞪圆眼睛,“你们忘山有没有什么仙法,可以把你我调换身子的?”
“有。”
“还真有啊!”
“骗你的。”
“……”无良!伪善!腹黑!霸道!属白端之最!
下了马车,入眼的是百里银霜,长风呼啸,将枝桠上的积雪一带而过,揉碎在忘山脚下。没有脚印,没有人烟,俯视大地众生,毫不怜惜。
我不由的感叹道:“难怪你这么没人性,当真是环境使然啊!”
白端勾了勾嘴角,“我曾答应你,带你看忘山积雪,此下,总算如愿了……”
“我来过这儿。”轻声,阐述了一个事实。
“哦呀,何时?”
“不记得了。”
嗯,我不记得了……不记得那天地间的冰冷和心脏的停歇,不记得那横跨半个长天的刺骨的忘川河,不记得那盛开如血荆棘丛生的两生花,不记得那苦苦行走在眼前却不能呼唤的你,不记得那一句‘就此离去,不负长安’,更不记得离开时那一袭风雪绵延如沙,半世浮华落天涯。
和老医官告别的时候,看着天真无邪的桃儿,他苍老浑浊的眼里有了泪,近乎恳求,“你二人的恩恩怨怨难解难分,自是天应地应你应他应,莫要再牵连其他人了。”
我应允,在桃儿依依不舍的眼神里,硬是狠心将她留下。
老医官没有说错。
这一路走来,连累了太多人。当年狗儿檀香的死,至今仍历历在目。时刻提醒着我,万事有因有果,再不要连累他人。
瞧着满天飞雪,我平静的说道:“极北域之行,我和白端去就好。”
师姐恼怒,“我不同意!”
肖错沉声,“叶儿,你这是何苦?”
君诀冷哼,不稀得搭理我。
唯有阿真安安静静,眼神清明。
我拉紧绒袍,遮住霜雪,欠身,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好……”
她应。转头,离去。
原谅我如此任性,直到刚才,我才明白,告别是最痛苦的事。它会让你自己都讨厌自己,却还要装作坚强的走着,一步不敢停。
我背过身去,脚下冰冷刺骨,仿佛要抓住我每一个脚步。
稍不注意,一个踉跄,险些栽进雪里。
一双手臂接住了我,“小猫儿……”
我扯过他的披风,把头埋进去,即便难过的要死,也要挺直后背。就是声音出卖了自个,“白端啊,这次我陪你走。别人都不行。”
他抚摸我的碎发,柔声道:“前途漫长,有你即可。只是,你该向她解释的。”
我摇头。
她是阿真。她会懂。
告别师姐后,我和白端走进了忘山。
白端牵着我的手,一再叮嘱,“忘山多有机关,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要跟紧我,一步都不能差。”
这边跳过一道地陷,那边我挺着大肚子,像只吹了气的□□,不满的道:“你确定要我一个孕妇陪你完成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我记得有人说过‘适当的运动对胎儿有好处’。”
“那你一定是记错了……”
跟着白端一路七拐八绕的,等回过神来,眼前竟是一片雪域国度。
灰白的天空就倒影在头顶上,凝聚苍穹碧翠的昏黄似无言的啸歌,在斜下方飞过的散雪鸟的乌瞳里,我成了这雪域国度的不速之客。给安静沉默的天地,增添一声不合时宜的惊响。
远处走来一位老者,眼神像是孤傲的雄鹰,正如当年。
“既然离去,又为何回来?”
他问道。
我突然感到羞愧,好在白端握紧我的手,声音不输他半分,“只为因果。”
老者让出一条道路,笔直的腰板弯下身,将额头上佩有六棱雪花状的锦带,呈在我面前,恭恭敬敬的道:“忘延不尊,先前竟赶上神出山,理应死罪。”
“这……”怎么突然换了个画风,本以为会受到排挤,没想到这次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老者继续说道:“上神可是为了极北域而来?”
“是的。”
“我忘山门徒不盛,仙法微薄,只能送上神到极北路,若再靠近极北冰岛,恐怕有性命之忧。”
这一次,白端回:“听忘老所言即可,我与夫人无甚意见。”
老者虎背一震,喃喃道:“你到底还和她纠缠到了一起……时也,命也,躲不过。”
我看着这里的房子,新奇不得。忘山有数十间屋子,都是由冰雪盖成,孩童穿着个厚绒袄就可以跑来跑去,衣服都有一处六棱雪花状的纹络。不大的地方,处处透露着安静祥和,说是仙山,更像是与世隔绝的村落。
白端招呼我:“这是幺婶。我十三岁来忘山,由她细心照顾。”
我慌忙唤着,“幺婶好。”
这是一个鹤发童颜的妇人,穿着最质朴的衣服,脸上找不到任何岁月的痕迹。
她面容慈爱,拉着白端,拉着我,只是在笑。
白端解释,“小猫儿,幺婶失了声音,不能言语……”
心里莫名出现一个声音,“痴儿女。”
我受到了惊吓,刚要开口寻问,白端接着补充道:“……可是她会传音。”
“……”
白端十三岁离开帝都,受宸贵妃和月娘的影响,对忘山雪域很是向往。
幺婶带我到他住的地方转了一圈,看到屋中满是画像,随手打开一幅,或嬉笑,或娇嗔,或酣睡,或憋嘴,或恼怒,或流泪,皆是我的模样。从无颜女到少将军,每一次转变都被他画了出来。
笔下有力,心中深刻。
幺婶传音道:“他每画一幅,都要力求像你。画坏了一笔,他就撕了整幅。你看到的,是他的心血。看不到的,是他的心。”
“我知道。”抚过画中朱砂,似血,“我怎能不知。”
如果说,我曾对白端有过犹豫,有过猜疑,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在这十年里,他的纵容,他的妥协,他的经营,他的守候,即便我用再大的恶意用揣测,也不能忽视。
在我还是猫儿的时候,我是世人口中的傩鬼。我不能爱他。
在我还是滕叶的时候,我是御口指定的主母。我不能爱他。
所以,直到死,也不敢见他。
可现在,我不是猫儿,不是滕叶,是不是,就可以好好的爱他了。
“孩子啊……”幺婶缓缓的道:“要记得活在当下。”
活在当下!
前世宿命又如何,今生劫难又如何,只要有他相伴,管他宿命劫难作什么!
白端备好食物,来接我。我扑进他怀里,使劲的蹭着,贪恋他身上的味道。
他有些无奈,“你又在做什么?”
“白端……”
“嗯。”
“回来后,我们成亲吧……”
他弯了眉眼,“好。”
忘老和幺婶把我们送上极北路,许久都不曾离去,直到变成两个渺小的模糊的黑点。风雪终是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