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125-准备出逃(1 / 1)
苏涔本以为,我会是滕歌手上的香饽饽。
可是事实随着那一箭早就诏告天下——他滕歌的师妹必定是冠绝四方享誉天下的扶摇将军,而不是一个囚徒!
战事愈发的紧张起来,海城的上空总是弥漫着黑烟,像是奔涌的海啸,让人透不过气。东皇楼内戒备更加森严,每个人绷着神经,看我的表情也逐渐憎恨起来。包括平日里给我送饭的婢女。
桌上的滑鸡粥是苏涔嘱咐送来的。
白玉碗盛着颗粒饱满的黏稠的米粒,再配上撕成一条条的鸡肉和葱花,香味袭人。
两个白衣女子拿着托盘,神情有些僵硬,等对上我的眼神,便低下了头,“姑娘,这粥快凉了。君上嘱咐,务必让姑娘喝下。您……您就别为难奴婢了……”
摆弄手里的勺子,漫不经心的说道:“若是平常的粥嘛……喝了也就喝了。”话锋一转,“只是请宿老能否告知小女,何苦为难我呢?”
门板晃动。
“好一个扶摇将军。”这句话没有褒义,也没有贬义,就仿佛是渔翁遇到了一条难缠的鱼:要么收获颇丰,要么鱼死网破,且与渔翁何干。
来的是一个面容和蔼的老人儿。
头发花白,鬓角略黑,眼神看似温和慈祥,却时不时的闪出精光。古朴的绛红色的袍子在灯光下略显黑暗,从眉眼中可以隐约看出戾气。
就是这样一位老人儿,以苏涔的名义,让这两个婢女给我送来下毒的粥食!
“宿老……”宿老是东夷的老臣,掌管星宿之力,能占卜问命窥探天机,同傩教的傩老一般。在苏涔杀了上一任天一君的时候,宿老便是力保苏涔上位的老臣之一,一直兢兢业业的扶持着苏涔。苏涔常说,若没有宿老,就不会有现在的天一君。
宿老示意其他人退下,只留我和他二人在场。
窗幔宛若一层轻薄的纱,缓缓的渗透到屋里,落在纹理分明的地上。
宿老指着桌上的粥,对我一一解释道:“这是上好的白玉翡翠碗”“这是十年出一季的沿海米粟”“这是东夷明鸡最鲜的那一片肉”“这是长瓮山上不逊于雪莲的翡翠葱”“这是你眼馋很久的相思豆蔻草……少将军可满意?”
他说的很平淡,仿佛是一个长辈对小辈的关怀。
完全不像给我下了毒!
“宿老,我还不能死。”将白玉碗推离一段距离,我静静的看着他。透过碗里升出的白烟。
那慈祥的脸陡然一变,比起我拿手绝活变脸戏法,有过之无不及,“少将军!你可知我东夷将士为你折损了多少人?整整五千六百四十三人!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海的那头还有他们的妻子和儿女。君上被你迷住了,可老朽还没老糊涂!若不杀你,岂能对得起东夷的子民!”
说着,一道光撩向心口,誓把我杀死在眼下。
经过这些日子的休整,被青铜锁链伤及的经脉已经复原了七七|八八,虽然不能突破第八重的瓶颈,但对付一个风烛年迈的老人来说,还不曾问题。只是这一出手,就暴露无疑。寻找海兽的计划,也会被迫停止。
那之前受的苦,还有什么意义?
白光掠至,来不及犹豫,我侧了侧身,堪堪避开。
与此同时。
“宿老!”门口站着阿端。
她看了我一眼,从初见的喜笑盈盈变成了端庄舒雅,浑身上下彰显着说不出来的贵气,却是恭恭敬敬的对宿老说:“君上请您过去……”
宿老虽有迟疑,倒也走了。
我问道:“你在救我?”先前那两个婢女刚退下,阿端便赶到了门口冷眼旁观着,等到宿老出手,才出声阻止。
“我救你,并不是我所愿。”她走到我面前,弯腰端走粥食,长长的头发垂到桌上,“君上为了你,违背宿老的意愿,执意不动用海兽。作为代价,承受那九九八十一鞭魂魄生离之苦,如今还躺在床榻唤着你的名。我只是心疼君上而已……”
九九八十一鞭!
那该是怎样的痛苦!
“带我见他!”难怪他最近抱不紧我,难怪他再也不在我腿上安睡,难怪他越来越少露脸……难怪……我还以为,是我失去了用途,让他疲倦应对了……
阿端冷笑,“你现在这么紧张做什么?心疼?不!你没有心。难过?怎么会呢……愧疚?对!应该是愧疚没错!少将军威名在外,杀的人都快多于牛毛,还会愧疚么?”
这句犹如一道闪电,惊醒了我。
对于苏涔,我总是分不清是什么感情。我把他当作亲人、当作兄长、当作好友、当□□人,这二十年来,他就像一棵茂盛的参天大树,替我遮挡住了烈日和寒冬,只余下春天的芳香和夏天的炙热……
一面说我胆小如鼠,一面挺身站在我身前,嘴角嘲讽,眼中关怀。
这就是苏涔。
然而自从到了倾回大陆,在无数的颠沛流离中,我渐渐将他遗忘,甚至想不起他的模样。哪怕对阿真撕心裂肺,也想不起他的影子。
对他愧疚么?
愧疚……
血浓于水的情感陪我走过年少无知,在那些青葱岁月里,我曾把苏涔看成唯一。和阿真一样的珍贵。然而现在我始终忘不了,他对阿真的所作所为!
我忽然觉得脑海中一片空明,“我对苏涔,有的是爱与愧疚。我对天一君,有的是恨与憎恶。”
“就因为那个叶真?”
“她该是他保护的人。”我咬紧牙齿,不由的道:“他明明可以救她,可是他却伤害了她!”
我不能救阿真。我和她,曾一步之遥。如果不是我心性顽劣,在花采子脸上作画,也不会使得阿真为了寻我,跑出君候的保护,从而落到傩主的手里。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我曾不只一次梦到过她……
梦到她在山阴地外迷失了方向,逐渐被恐怖的黑雾吞了进去……
梦见她在宽阔宏大的傩宫里喘息,眼中的清明一点点消失了……
梦见她在另一处广袤的大陆上,被最应该信任、最亲最亲的苏涔,笑着,送进了地狱……
这些梦境仿佛是冤死的厉鬼,死命的拽着我的手脚,让我清醒着、挣扎着、绝望着、破灭着,得不到解脱。
从而憎恶苏涔!
阿端突然道:“你走吧……”
“走?”
“是的。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让我看不见你,让他看不见你,让我们看不见你。不管你是生是死,是爱是恨,都要与他无关。不管他是生是死,是爱是恨,都要与你无关。”
我狐疑。
“你不能给他的,我给。”她一字一顿的说。
眼前的阿端,是我最初所希望的模样——深爱着苏涔。坚定不移。
我点头,“好……”
得到阿端的帮助,我开始准备离开东皇楼。
困在这已有数月,东夷人以为我已经形同废人,别说逃跑这等大事,就连平常拿个勺子都哆嗦。所以对我放松警惕,也没有先前那般戒备。
阿端同我说,三日后海线的东夷援军就会赶到。苏涔准备设宴犒劳赶来的五万大军,同时宴请海城的名门贵族文人隐士,来筹集资金和粮食以备军用。当日,龙门混杂,地蛇出没,自然是逃跑的最好时机。
如果错过了,便没有机会了。
她会在一定的时间内,支开看管我的婢女,等宴会正酣时,让我从密道中逃走。
这项计划的前提是,我得提前混入苏涔的寝室!
怎么混入?总不能过五关斩六将打进去吧?
不知不觉中。
到了计划的前一夜。
“二白,你在想什么呢?”一道身影从后面抱住我,冰冷的下巴贴着我的肩骨,口中浓厚的酒气喷在我脸颊上,浸湿了绒毛,很是好闻。
我该怎么说,我在想着如何离开你。
见我沉默,他也习以为常。自顾自的说着酒话,“我今天看到贾家千金穿了一件淡青色的衣服,裙摆上绣着泡桐花的花纹,像我们小时候看到的那样,特别漂亮……”
说着,拿起我的手,在手掌心比划。
“你看了一定喜爱……”他捧着我的手,笑得眯起了眼,露出牙肉。
“哦……”
“可是我讨厌她。她费尽心思想嫁给我为妻,我偏让她嫁给守楼的二瘸子。让他们恩恩爱爱,百年好合!”
“……”他的一句话,就决定了一个姑娘的半生。我竟无言以对。
“二白……”
“嗯?”
“二白……”
“嗯。”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看我一眼……”他将脸贴在我后背,每说一个字,便晕染了一层薄薄的雾水,“我曾想过毁了你……可是我不能。那比毁了我,还要可怕。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苏涔”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他的语气突然平静下来。
平静的让人害怕。
我回头,看见他死命的搓着皮肤,一道道惊人的血痕遍布开来。他对我浅浅的笑,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官,连疼痛也感觉不到半分。整个人仿佛是一座俊美的雕塑,用双手一点点雕刻自己,不留余地。
“够了!”
他看着我,眼里只有我,声音空洞,“可是二白,我脏……”
我想起苏涔说的,在上一任天一君手里,受到了怎么的欺辱!在看不见希望的深渊里,唯有对我的思念和质疑,才使他苟活了下来!我想象不到,记忆中,那样骄傲的苏涔,是如何能忍受!
我抱紧他,让他停下双手,“苏涔,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他眼里有了水花,却是笑得明媚如四月天,缓缓的低头,“你在心疼我?”
“是。”
他用手指搭在我的唇上,颤抖着问道:“我可以吻你么?”
我愣住。
门后闪过一道倩影。
他自嘲的笑了笑,吻上我的唇边和脸颊之间,目光温柔流连,“这就够了……”
“不够,这怎么能够呢?”捧着他冰冷的脸颊,将唇凑了过去。唇齿相缠的触感,让我浑身一震,仿佛有上万根针同时刺向脑袋,几乎要疼死过去!
苏涔紧紧的抱着我,怀中渐渐有了温度,“二白,爱我好不好……”
这一夜,苏涔抱我回了屋子。
这一夜,我为他擦拭着伤痕。
这一夜,阿端就站在阴影处。
直到,上完药的苏涔在我腿上睡着,呼吸绵长,是那样的安心。
“你好狠!”阿端嘲讽。
我看着熟睡的苏涔,感觉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正在流逝,流逝,空了一块。
“苏涔,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