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69-三个药引(1 / 1)
那人站在竹林间,银发纵横,淡眸平和。
他缓缓的向我走来,在竹林翠绿里,身形脱俗,不识烟火,宛转三千流光,倚着一片晚霞。
我被这副宁静所震惊,顷刻间吞没了言语,只是手脚麻木,没有知觉。
“不可以!”
一声突兀的低唤。君尽瞳踏出门槛,身骨消瘦,紫衣洁净,手里端着一个紫檀木盒,眼上的黑绫随风飘起。
他身后是穿着华贵的君候。
依旧沉稳慵散,躺在雕花木椅上,用指腹轻轻揉着太阳穴,眼神似看非看的望着我。银色镂空云纹镶边,随着指腹的揉搓而触及面颊,带起一缕发丝,又轻巧的撇开。
晚霞终于沉入地面,天空现出微微的青芒。
此刻我才意识到,该发生的都要发生,避不开的还是避不开。我将一缕散发别在耳后,看着竹林里的淡漠男子,异常平静的道:“几个月前,我不会和你离开。几个月后,我也不会和你离开。我去哪,向来与你无关。”
男子稍稍敛起眉,手负身后,淡淡的道:“让你跟我离开,自然是有原因。勾阵血腥,本就害人害己。如今你又有凤血种脉和离虫寄身,怀天下争相竞逐之宝,再将你放任下去,只怕日后血溅倾回。”
“饕餮妄图吞天,有多大胃,张多大口。我管不着别人怎么想。”我踩在一片余留的桃花瓣上,“人想吃我,为何我不能吃人?”
“若捆缚你一人,还倾回安宁,有何不可?”他试图劝导。
我尤为讶异,“这我就不能理解了。你为了不让白菜被猪拱坏,难道就要所有的猪都宰了吗?防患于未然也不是这样干的。”
花采子在一旁偷笑,我送他一个白眼。
这银发男子便是君候请来的简山山主,也是我在大沟寨救下来的滕古将军。
在倾回的史料里,很少有动荡战乱时期。唯有州域王侯逝去,新王侯未得承袭,一些野心颇大的人趁机发起战乱,祸乱州域,企图强行夺取侯位,反抗傩教的指定。待到战乱一起,民不聊生,百姓哭嚎,安宁可破。
为了平复州域动荡,王都各军队倾巢而出。
上次的动乱,就是在离州。
离州山主叛变,欲以一山之力,颠覆傩教的根基。暴动的山徒和州民闯至侯府,将王侯及其家眷一夜斩杀。据说当时的离州,尸骨遍野,三步残骸。
直到傩教和王都军队出手,瞬息数月抹去仙山。一时间万民折服,八荒响应。其中傩教大贵上和王都滕将军二人声名鹊起,被载入倾回史料,流传倾回各地。青年才俊无不崇拜,名门大家无不崇敬。就连三四岁的稚童都对二人的事迹,朗朗上口,倒背如流。
就在这风光无限好的时候,两年前突闻滕古将军让位于徒,就连傩教大贵上也消失不见。一夕之间倾回变动,有人造谣傩教与王都气数已尽,连天赐英才也得不到庇佑。
此时的离州早已被傩教所弃,蛮荒万里,血腥一域。
一些残党余孽肆机反击,和王都军队处于胶着的状态。表面看太平无事,人们享乐安康,实则风卷云涌,一直战乱不断。就像是深埋隐患的牢狱,不知下一刻是福是祸。
任我也想不到,征战离州、名动四方、受人瞻仰的滕古将军,就是这个在大沟寨被我救下的银发男子。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君候请来的山主,竟会是他。
换瞳之事将近,其中春末即夏的日子最好。因得罪了巽州肖山,君候也不便去请肖山山主,只能奔赴到别的州域。而滕古将军的另一个身份,便是八山山主之一的简山山主。
此下人已到齐,接下来就是商量换瞳之事。
换瞳之术从上古流传下去,却鲜有人知。若不是君候年少在肖山求师,偷入山中密室,也发现不了这张上古秘方。
古方上写到三个药引和一双活瞳。
三个药引难以集齐。螭龙早已遁入古府,凤凰万年守山不出,通灵玉不见踪影。好在有我这个‘万能药引’,除了通灵玉难寻,其他尚可代替。
谈及这,君尽瞳将紫檀木放在桌上,面上犹豫不决。
我心生好奇,再三寻问,“你瞧这个盒子也瞧了多时,怎么迟迟不打开?难不成里面有什么吓人之物?”
君尽瞳叹道:“这里装的就是通灵玉。”眉头紧缩,似有心事。
倒是君候抬手启开紫檀木盒子,一块莹润细腻的玉珏呈现在眼前。这块玉通透温热,看不见一丝纹理,略微倒映人影。一团星星点点的青光,被裹藏在玉珏里,不仔细看,便看不清。
君候说道:“通灵玉是卿回上神佩戴的端玉。曾以肌肤温养,后溅神血入玉,早有胎光灵气,可通生魂,可勾死魄。此次换瞳之事,凤血龙肉和活瞳瞳孔能否融于阿瞳体内,完全是靠通灵玉的把持。”
“不是说失传已久吗?侯爷是如何找到的?”
玉中的胎光青蒙,我用指腹轻轻的触碰一下。胎光散发晶亮,犹如细小的星河。
募地,指根撕裂般的疼,像是从皮肉里传出。一根遗忘许久的红丝,慢慢从指根显现出来。先是红如鲜血,随后缓缓淡去。我盯着指根的红丝,不解的道:“这是怎么回事……”
“通灵玉是梨落身上的佩戴。”一旁的君候看着我手上的红丝,缓缓的说:“暮合情深丝,死生不离世。女子……本候差点忘了,你与他有所相连。”
“你把他怎样了?”
我合上紫檀木盒,冷冷的问。
山阴六宫的时候,白端曾道丰慵眠出事了。既然他的通灵玉在这,此事与君候必有关系。
屋外大放星辰,屋内玉中发光。
君候转了转拇指上的白玉戒,剑眉凛冽,天生霸道。只听他悠悠的道:“梨落在山阴地遇险,此刻通灵玉在此,你以为是本候所做?”
我不动声色的回道:“不敢揣测侯爷,只望给个答复。”
“梨落出现在神殁遗场,这块通灵玉就流失在那。君祈找到通灵玉的时候,周围都是血迹,没有梨落的尸骨,想必已是被人救出。”他答道。
我猛地想起,丰慵眠是白端用空间神宝送出。丰慵眠正巧之后出事,会不会是白端的算计?
忽然觉得周身发冷,失望铺天盖地的涌来。
君候接着道:“通灵玉被君祈带回来,本候也是再三确定。这玉中的胎光经梨落温养,早已和他的血脉相通。胎光未死,梨落未死。”
“使用通灵玉换瞳,会不会对丰慵眠造成伤害?”我忍不住问。
他面色疲惫,大概是一路上奔波劳苦,“能为阿瞳换瞳便可,是否对梨落有伤害,本候不想理会。你现在是小筑养的药引,还有闲情逸致管这事?”
他的话再实诚不过,让我想不起反驳。
沉默已久的滕古将军出声,“会有些许影响,但不足以伤他性命。”
听这话,我放下心来。
***
夜沉月吟,灯光微醺,官官端来的饭菜早已冷凉,一盅宝珍汤也浮上层油。
包子被裴裴带来醉生楼,睡眼惺忪,原本胖嘟嘟的手,不知何时消瘦了下去。他穿着官官缝制的小衣裳,脸上有不满,栽进我的怀里,一声不吭。
我抬起他的脑袋,将凌乱的头发抚平,轻轻问道:“怎么睡不着?”
包子摇头,抽搭小鼻子,回道:“那那不是睡不着。刚才等娘娘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可那那做的梦好可怕,里面有一群妖怪抓那那。”
“娘娘一时就陪你回去,先在娘娘怀里歇一时。”
我只当小孩子癔症,见君尽瞳他们还在琢磨,只好小声安抚包子。
屋里微微燥热,灯光开始幽幽,我抱着包子坐在门前的阶梯上,吹着夜风,除去焦躁。包子一时就着了,小手紧攥我的衣襟,死死不松,大概是怕我离去。
等过一时,君尽瞳从屋中出来,将一件外衣披在我肩上。
他掠起衣角坐在身旁,手里是一个酒壶,又拿出两个酒盏。清淡的桃花酿溢满,随着手腕的抖动,轻轻的晃着,不一会儿就沾湿整个酒盏。他素手竹骨递来酒盏,覆眼的黑绫刺痛我的眼睛,一想到刚才所说的风险,心里不由的沉痛。
晚风渐渐有些冷,我把外衣给包子裹紧,用手捂着他的小手,就是不敢去看君尽瞳。品着桃花酿,隐约有些醉意,晚风一吹又清醒。
如此反复,怎么也醉不了。
君尽瞳止住我的手,无奈道:“我从不酿造醉人的酒。你喝再多也无用,要想大醉一场,何苦浪费我的佳酿。”
“是我贪饮了。”我放下酒盏,用手点着酒,在石阶上写字。
写的是正宗楷体。
颜容曾写到的‘安能与君相绝决,免教生死作相思’。换瞳是否成功,尚有五五之数。若能成功,以后就能看得见。若不成功,便要生生剜去双眼。
“换瞳之事,是我所愿。只要不伤到你,好坏都能承受。”他饮尽一壶酒,喉结浮动,颈脖如玉。放下酒壶时,脸上起了微红。
“叶子,我只是想看看你,看见就好……”
再没有比这话更让人触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