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PART1(1 / 1)
——你是谁?
——我是众神之王恩里尔。
——哦,安努和埃阿的第一个孩子。
——你又是谁?
——我是秩序,我是创造。好好听着,好好听提亚玛特的警告。
恩里尔猛的从梦中惊醒。妻子宁里尔的胳膊正搭在他胸口,她仍在酣睡。他觉得一阵阵难受,方才那种冰冷而压抑的感觉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令他几乎忘了呼吸。黑暗、沉重的气息此刻仿佛正在他的寝殿里盘旋,他生平第一次笼罩于无名的绝望中。
恩里尔定定神,推了妻子一把。宁里尔嘟囔了声,勉强睁开眼睛,便瞧见众神之王那非同寻常的面色。
“怎么了?”
恩里尔深吸一口气。“我得到预警,我感到了自然之神的愤怒。”
“这……”宁里尔硬生生把“不可能”给吞回了肚子。她亦察觉到萦绕四周的奇异气氛。忽然间,一股剧烈的风急袭而至,撕裂了飘荡的床帘。与此同时,一道银色的闪电划破了夜空,挟带着恐怖的雷鸣,击穿了寝殿外围的花岗岩石柱。
与尼普尔城的愁云笼罩不同,这时埃利都城的宫殿正灯火通明,洋溢着非凡的喜庆。诸位安努那基神围坐一团,竖起耳朵倾听他们中间那位英雄讲诉自己的丰功伟绩。
“……所以,我便举起石斧砍下了巨兽库尔的头。他的头颅滚进了水潭,激起好大的浪,简直要把我吞进去了。”
“马尔杜克,你真了不起!”赞赏和钦慕的声音此起彼伏。“虽然你是安努父神和埃阿母神最小的孩子,但你的所作所为已超越了绝大多数前辈神灵。”
然而一位安努那基神插嘴道:“可是,我听闻深水巨兽库尔看管着咸海,它若是死了,深水失去镇守……”
“那又如何!埃利都既然能排开咸水、从海中升起,又怎么会惧怕那一小点波涛。”年轻的神祇骄傲回应道。
“一点也不错,埃利都城原本建造在深不可测的海底,当它升上海平面就成为一座巨大巍峨的山。我们的埃利都从不畏惧惊涛骇浪。”埃阿女神缓步向聚集的众神走来,耳垂上的红髓石吊坠轻轻晃动。“可是幼发拉底和底格里斯河流域的低洼地带就遭了秧。咸水漫过田地、冲垮房屋,庄稼枯败、果树干渴,没有青草果腹的牛羊们嗷嗷直叫。”
“母亲,”马尔杜克有些不快,“那不能归咎于我。征服、杀死巨兽是我们必须做的,我不能眼睁睁看它们侵占我们的生活空间。”
埃阿重重的叹了口气。穿过诸神,她走到幼子面前,握住他的手。“我的孩子,跟我来吧。”
马尔杜克撇撇嘴,不大情愿的跟随埃阿走进偏厅。昏暗火光映照下,埃阿的脸色有些苍白。她额上的皱纹紧了又紧,显得十分疲惫。
“你可听到预警,马尔杜克。自然之神的暴虐已经再次开始,我们正面临着巨大的危险。”
埃阿似乎没头没脑的话让马尔杜克很不耐烦。“尊敬的母神埃阿,你能否说得更明白些?”
“唉。”埃阿竭力让自己更平静一些。“就像报复。你厌恶巨兽,因为它们侵占我们的生活的家园;而曾经有一位无与伦比的神祇……他也这样认为。”
“究竟……什么东西?”
“阿普苏,自然之神阿普苏。”埃阿喃喃念叨着这个一度令她害怕的名字。
马尔杜克摇摇头。“我从不曾‘听说’有这么一位神灵。”
“因为他已不再是神祇。他死了,他的身躯成为神圣之地,大部分神祇已将他遗忘。然而我和安努……我们不能将他抛诸脑后。”
“母亲,你该说清楚点。”马尔杜克略为不满的提醒她。
埃阿哆嗦着从长颈陶罐里倒出甜水,一饮而尽。“每次提到他我总会不由自主的颤抖。他们,阿普苏和提亚玛特,他们是秩序,是创造,是一切的主宰。我们尊他们为自然之神。在远古,在时间的开端,他们从混沌中划分出世界,规范事物的运行规律,创造各种生命,最后依据他们自己的形态创造了我和安努。”
“他们赐予了我们与自然同等的恒久寿命以及改造世界的巨大力量。起初,我和安努没有性别之分,后来决定要分工协作、各司其职时,他选择阳刚之力,我选择阴柔之能。那时候,自然之神非常宠爱我们,甚至格外欣赏我们对性别的区分,依此他们又创造了许多其他生物。他们给予我们创造力,教我们复制自身、生育后代。这最终却引起了我们和他们的矛盾。”
有些着急的马尔杜克催促道:“接下来呢?”
“阿普苏,他认为我们不断繁衍后代,把世界变得拥挤不堪。他渐渐厌恶我们的喧闹,一心要消灭我们——就如你痛恨巨兽占据诸神的生活空间,他也痛恨众神侵占他生活的世界。但是提亚玛特不同意他赶尽杀绝的计划,他们发生了剧烈的争吵。因而众神洞悉了自然之神的意图,抢先一步杀死了阿普苏。”
“阿普苏的躯体成为神圣之地,浮在诸神难以触碰的天空中,他的精神已然消亡。而他的妻子提亚玛特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我们几乎将她彻底遗忘。”
“没什么可担忧的。”听完母亲一长串叙述,马尔杜克满不在乎的说。“即使他们是创造一切的自然神又如何?照样要为我们所征服。现今我们才是这世界的主宰。既然众神可以杀死阿普苏,我们同样不必畏惧提亚玛特。”
“不能轻视自然的力量,马尔杜克。”埃阿严肃的说,嘴唇有些干裂的迹象。“你可知道埃利都城其实是阿普苏坠入海底的一块碎片?你脚下支撑着的土地就来自我们的创世神啊。”
马尔杜克“嚯”的站直了身体,宽阔的肩膀犹如一堵厚实的墙。“即使他们曾经创造了我们,也没有资格对我们指手画脚,更休想让我们卑躬屈膝甘愿受死。神灵是自由的,不是阿普苏和提亚玛特手中的玩物!”
马尔杜克的慷慨陈词并未抹去埃阿面容的惨淡。她摆摆手,说道:“好吧,让我们暂且不要讨论这个,先考虑如何处理咸水泛滥的问题。毕竟这是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当前最严重的危机。”
的确,埃利都有着完善的防洪堤坝,不惧怕咸水的汹涌侵袭,其他城市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虽然地势各有高低,但它们无一例外都被突如其来的深水大潮给闹了个措手不及。可是——“这或许还不是美索不达米亚遭遇的最严重危机。”
发声感叹的是坦姆兹。他正站在乌鲁克支离破碎的城墙上指挥众多城民抵御洪水。无数巨石被垒在城墙内外,堆得快要跟城墙一样高。黑夜中,他只能隐约瞧见他和伊什塔尔引以为傲的花岗石墙被咸腥的深水腐蚀出无数蜂窝状孔洞。他明白心痛无济于事,他只祈祷他们的城市能经得住这次的考验,他们的家园至少不要被完全摧毁。
“是的。虽然乌鲁克目前的情况很糟糕,跟尼普尔比起来还算过得去了。据说在那里暴雨和雷电从天而降,损毁了大部分建筑;再加上深水泛滥,简直连一处完好的地方都找不着,连块安全站着的土地都是奢求。”坦姆兹的妹妹,杰士蒂娜娜在一旁说道。
“从天空来的威胁比地面上的更严重。”坦姆兹重重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乌尔城呢,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
“沙尘风暴,劈头盖脸的沙尘风暴。咸水对乌尔高地的侵蚀算比较轻的,可另一更恐怖的风暴席卷了城市。”他的属下尼□□塔回答。
“我也听说了。”杰士蒂娜娜补充道。“碎石和沙子差不多淹没了整座城市,在深水冲垮城墙前,或许乌尔就会变成一片沙漠。”
“全是糟透了的讯息。”坦姆兹望了望乌尔的方向,又转向尼普尔城。“恩里尔一定在努力处理这一切,我几乎能想象到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在众神之王对我们发出统一的号令前,我们必须坚持住。”
“可惜你的好妻子伊什塔尔却要去世界的另一端与怪兽作战,不愿与我们共同坚守乌鲁克城。真不知她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杀死魔龙洪巴巴就可以把咸水引回去。”杰士蒂娜娜不满的囔道。
“你该对金星神更尊重一些。”坦姆兹颇为无奈的提醒妹妹。“虽然我不完全相信她的理论——她说在世界另一边际镇守深水的巨兽洪巴巴与库尔互为制衡,宛如天平的两端,哪一边失去压迫就会翘起——我们总得试一试。”
“她只不过想建立自己的功勋罢了。”杰士蒂娜娜指责道。“她老是既高傲又自负,觉得自己的力量无可匹敌,得知埃阿母神的幼子杀死了巨兽库尔就嫉妒非常,于是急匆匆跑去征战洪巴巴来夺取荣誉挽回颜面。她根本是为了一己私欲才抛下乌鲁克不管——”
她突然有点说不下去了,因为坦姆兹脸色铁青,狠狠剜了自己妹妹一眼。“够了,杰士蒂娜娜,我不想听你不停的批评伊什塔尔。她冲动,但她不自私。你别再搅乱我的思绪了。”
杰士蒂娜娜扁扁嘴,眺望着尼普尔城方向的天空。那儿飘来一团团闪烁着白光的浓云,狰狞的雷电正朝乌鲁克缓缓移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