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陌上郎(1 / 1)
S城因为孙怀瑾的死讯沉寂了一阵,待到秦家又有了动作的时候,众人才恍然回神,孙氏之争并未结束,孙思维痛失爱子无心恋战,此时局势完全成一边倒,孙怀瑾的F&T早前本就被秦子棠打压了许久,江沅和于意自得知孙怀瑾的死讯也是一下乱了心神,眼看着濒临倒闭的时候,易家言却全盘接手了过去,并联合易家、景家的力量开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攻秦家旗下的所有公司,自然还有强势回归S城的杜家公子杜衡鼎力相助。一时间秦家的生意,证券股票,基金信托,资金链条等一系列受到联合抵制的影响,纷纷处于劣势,反而这个时候先前欲与秦峻融资的世越无动于衷。
一时局势空前扭转。
没人知道孙怀瑾很久之前就立了一份遗嘱,孙怀瑾被判定死亡的当日便生效,孙怀瑾名下的所有动产不动产60%归莫绛心所有,另外40%移交父母,具体由易家言善后分配事宜。
此时的易家言坐在F&T顶层31层曾属于孙怀瑾的办公室里,手上捏着一份厚厚的他旗下所有资产明细的时候,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满都是惊诧,惊诧过后却是动容,他抬手便捂住了眼睛,眼圈都红了,声音里却还带着玩笑:“妈的,死了还摆我一道,你早知道有这么一天,连后路都替她想好,怎么自己就不知道避开,傻子。”
F&T的实际资产非常庞大,甚至比外界看到的资产更加令人咋舌,孙怀瑾名下盘根错节的大大小小有十几家子公司,以他名义所有权的股份更是遍布S城中高型企业,最令他惊讶的是,他一直以为孙怀瑾的公司是做艺术品投资后才投身于建筑行业,却发现早在F&T之前更早的他就在海外以建筑、地产和基建投资为主体开了一家知名建筑公司中联建筑,连他都有耳闻,建筑界的神话,一年累计实现利润高达70亿港元,经营地域遍布香港、澳门、欧美国家,中国内地、阿联酋和印度的许多城市,前几年就在香港联合交易所公开上市,正式纳入香港恒生指数成份股。难怪他去年去观礼想要约见谈合作的的时候,只听说创始人十分低调不会在商业活动上公开露面而作罢,因为孙怀瑾才是中联的实际控制人,F&T才是他的子公司之一。
孙怀瑾被秦氏逼到绝路?笑话。他的累计总资产足以与钟鸣鼎食的孙家平起平坐,甚至赶超孙氏,而从明末遗留至今的孙氏历经了多少年才达到的辉煌,他不过数年内便已经获得,且没有依靠孙家一分一毫,孙怀瑾,当真是天纵奇才。
他刻意营造出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困境,刻意带着秦峻把自己打得满盘皆输,刻意毫无动作不加反攻,F&T正在进行赠予变更到于意的名下,S城所有的项目资金生意全部在不动声色的往海外转,都是因为想要带着莫绛心离开这里吧,从此脱离孙家再不回来,他竟是现在才猜到孙怀瑾的意图。
易家言不知道他是何时开始筹划这一切,可他却知道这是一场如何漫长孤独的战役,孙怀瑾不动声色,韬光养晦从始至终只专注一个目标,环环相扣,走得毫无偏差,只差最后一步,只要一步他就能获得自由。
易家言不明白,这自由的代价怎么会是死亡。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陌生号码,他走过去接起:“喂,我是易家言。”
“景小凉,丫你放我出去!”远处有吵闹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通过电流传进易家言的耳朵里,他浑身一震。
好半天电话那头才传来景凉清冷的声音,带着无奈:“易家言,我想你需要过来一趟。”
傍晚的山间空旷幽深,长发绿裙的莫绛心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跑得跌跌撞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脚上包扎的伤口又被割伤,她恍若未闻,只是不停地跑,直到到达半山腰一幢白色栅栏包围的黑漆漆的房子面前才停下。
四周偶尔响起鸟叫虫鸣,有芬芳的蔷薇香掠过鼻尖,并立的刺槐枝叶繁茂,屋内摆设没有一丝变动,玄关的鞋柜处还摆放着孙怀瑾的皮鞋,案几上还有他临摹的字和平时看的书,她“啪”一下打开灯,一切似乎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不曾有一丝改变。
莫绛心晃了晃神,半响才走进屋子,没有再看房子里的东西一眼,便绕过客房下到地下室,生锈的铁门被一把锁牢牢锁住,她打开手心,一把她不曾见过的钥匙静静地躺在哪里,像是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怀揣不安,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钥匙□□锁孔。
……
“你不知道他有病?”许墨惊诧道。
她心里一沉,脑海里的细枝末节几乎一瞬间连成一道线,上次陪薇薇去产检偶遇孙怀瑾,在衣帽间深处的达到10倍催眠量完全可致死的Phenobarbital的瓶子,他拼命隐藏的那两年……
“他的医生是Dylan?”莫绛心怔愣出声。
“是啊,他是景凉大学校友,国外心理研究权威医师。”
……
“你的前一个噩耗是什么?”她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口齿不清的问道。
Dylan回过神,没好气的回道:“与你一样,你是折磨自己的身体,他是折磨自己的精神,我这次来S城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病症,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心智强大的人……算了,不提也罢,总之都好了。”
……
他藏得这样深,以至于她竟一点也不知道。
莫绛心瘫坐在房间门口,抬眸看向屋内,眼睛几乎刺痛。四面墙壁上,直到天花板上满满都是她的照片,漫天全是她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每一个表情,细微末节到发丝,到嘴角的弧度,从青涩懵懂到乖张明亮,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拍的,竟整整记录了八年。
书架上摆放的满满全是录像带,大约几百盘,标了时间序列。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站起来走到屋内唯一的一张桌椅面前,颤抖抚摸过桌子上凹凸不平的反复雕刻到极深的划痕,她的名字,每一笔每一划都带着他的执拗,沉默温柔。
许墨说:“你当容之是为什么瞒着你?他是怕终有一日会忘记你,怕你伤心。那几年每一天他醒过来都会忘记前一年,前一个月,前一天,直至最后完全记不起你,把写着你的名字的字条每晚放在枕边,后来渐渐忘记了字条后他就写在手心,手心洗去后他便整日整夜地呆着这个房间里,他甚至害怕得不敢再入睡,我们偷偷给他放多剂量的安眠药,被他发现,他第一次发那么大的脾气。”
“所有人都跟他讲,你已经死了,死了的人终会被人遗忘,何必要这样辛苦。他却跟我说,你一生孤苦无依,别人不记得也就罢了,若是连他都忘记,你便失去了与这世界,与他的唯一牵连,他不愿。”
疯狂而隐忍的真相猝不及防的铺开在她的眼前,胸口有一把钝刀一寸一寸刺进她的血肉,锥心蚀骨之痛,她痛得几乎伏下身体,脸贴在冰凉的地面,左手掐进右手的手臂,直至掐的血肉模糊都不能压制住身体上仿佛凌迟一般的痛,只剩下克制而隐忍的悲恸:“容之,容之啊……”
从断续的抽噎到嚎啕大哭,泪水如同决堤一般疯狂涌出来,孙怀瑾死的时候她没有哭,葬礼的时候她没有哭,到他的坟前祭拜的时候她也没有哭,莫绛心一直以为是自己足够坚强,坚强到连他的死都可以没有一滴眼泪,现在发现都是自欺欺人,她不愿面对孙怀瑾的死,她的脆弱根本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