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天香引(1 / 1)
一路上莫绛心拖沓着走到了最后,隔了众人有些远,她是不习惯和人群走到一起的。突然她身旁的一扇门被打开了,她朝里面望去,生生止了脚步。
这是一个露天的瞭望台,对着的风景竟然是海,这完全是一个视角极佳的观景台,惬意舒适,似乎能有微凉的海风吹进来。大而明亮的玻璃铺满了整个地面。可是往下看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下面不是空荡荡的一片,全是一整片蜿蜒到边际的曼珠沙华,整片的彼岸花看上去便是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火,如血,如荼,妖冶浓烈。
这花莫绛心是知道的,曼珠沙华这个名字出自梵语,原意为天上之花,天降吉兆四华之一。一般却认为是只开在冥界三途河边、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当灵魂度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往生者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地狱。
这样矛盾的结合,寓意又是什么呢?可是要坐在通往地狱的轮回之路上诉尽死生无法相见的离别之苦,还是贪恋如海水般的触不可及的温暖?
莫绛心愣住了,创造这些的人应是在承受着煎熬的,却也想不到这世上竟也有跟她一样的人在冥冥众生间无限徘徊,不得往生。她隐约间有些好奇。
“你是谁?这里不是随便可以进入的。”莫绛心抬头,是刚刚打开那扇门的是一个进去打扫的工作人员,她发现她竟已经不自觉的进来了,随即便恢复了表情,三分礼貌七分疏离的微笑:
“不好意思,我是参加复试的。刚迷路了,你能告诉我场地在什么地方吗?”
“我带您去吧。请往这边走。”那小姑娘看着莫绛心笑着说道。
“谢谢你了。”那女孩带着莫绛心到达一扇门口之后,莫绛心由衷的道了一声谢。心想,这么大的一个F&T,有30层不说,还这么绕。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四周全是嘈杂,闪光灯,摄像机,举着麦站在后方的记者,她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看向中间,是一大片空地,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忙碌起来摆着画架和各类工具,就是那里了,她举步穿越人群走了过去。
“刚刚还在找你,你去哪里了?南无小姐。”一道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转过身来便看见一脸笑意的于意。
“没有,刚刚迷路了。”莫绛心低声答道,面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可看在于意眼里,他本能的觉得这女子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更加有生气的。
“南无小姐,虽然这样问可能有些唐突,但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于意真的有些疑惑。
“应当是认错人了。我之前一直在伦敦生活,近几天才回到S城。”莫绛心微笑作答,她并不欲与人太过靠近。她转过身去看着前方的评审席,有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着。
身后的于意望着这女子,突地心里便想到了一件事,……难怪了。他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他走上台去,站定,拿着麦,温润的声音便响起:
“各位媒体记者朋友,各位远道而来参赛的选手们,你们好,感谢大家莅临F&T参加此次与博纳传媒共同举办的比赛,此次复赛章程,各位选手先在我们手里抽到字的题目,然后在规定3小时的时间里作出如题的画,超过时间和与题意不符者算作无效。现在,请各位参赛选手到台上来抽签。”
这个规则倒是有趣。莫绛心低头想着。
众人都已经迫不及待的上前抽签,只余下莫绛心一人拖沓着走上台,她无语的想着,抽签嘛,又不是分先后顺序的,何必那么急。
一众人只看到这个落单的女子慢悠悠的走上台,步伐没有章法,却让人感觉她走的不是地毯,倒是一片空旷的田野,那样子的散漫自由。
她是最后一个走上台前的,细长的手指捏着箱子里的最后一个信封,递给于意,于意温润的声音便在大厅中间响起:
“南无小姐抽到的题目是,以自己为画。”
一干人等哗然,一半人是心想着这人便是南无,那个惯以矛盾浓烈之风倾注自己极端思想的画家竟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子,不禁愕然,她的每一幅画作都带着触目惊心的氛围,却一画难求。另一半则是在想着这个题目,但凡画画的人皆知,画山水不比画人物,画人物里最难的便是画自己。画别人,你可以依照自己的第一感观和交谈粗略辨识这个人的性格和样子。画自己?要怎么画,一千个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况且自己都未必能真正了解自己。
莫绛心在台上沉默了半响,伸手拿了于意的话筒,干净利落的说道:“我弃权。”
台下鸦雀无声。莫绛心也不管不顾,她一身思想全随心动,转了身便想走下台去。
她不是不会画,她是不想。
手臂上突然却被身后的人拉住,她隐隐有些不悦,回过头,眼里不再是冷漠,也不是恣意散漫,生生带出了一股锋利,直插人心。
于意愣了一下,转而笑开了来,“你先看了这个再走也不迟。”
于意转身打开了自己的电脑,连接视频模式,一张熟悉的脸便出现在莫绛心面前。
“嗨,南无。好久不见。”
屏幕上赫然出现了vivian那副烈焰红唇的脸,笑容蜿蜒至眉梢。
“有什么事?”莫绛心隐约觉得不对劲,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忘了告诉你,南无,这个比赛你要是弃权了,我就把你在泰晤士河上千禧桥旁的那栋房子烧了。”vivian笑的好不高兴,终于捏着了南无的一个把柄。
“你敢?你是怎么找到的?你进去了?”莫绛心语气一厉,眼眸里光芒更盛,锐利得令人不敢逼视。那栋房子里,那里面有她最珍贵的东西,不能遭人触碰,一个都不行。
“进不去。不过我可是说到做到的。好好参加比赛吧。”vivian关了视频,莫绛心此刻身体都在颤抖,没人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她的眼睛掩盖住了一切表情,只是看在于意眼里,他却看到了一个词,惊慌失措。
半响她平复了心情,疲惫的说了一句:“比赛继续吧。”
她走下台去,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画笔,颜料,调色盘,把画布钉到框上。摘了眼镜和挂在右耳的助听器,带上另外一副大耳机,把音量旋到最大,她把自己封闭在这个世界里。
众人看着那个叫南无的女子一系列动作还没回过神来,却发现这个女子并不匀色,也不拿画笔,直直的盯着画布,沉默不语。
半小时过去,一小时过去了。那女子还是未伸手画一笔。
“她不会是画不出来吧。”
“有可能,我猜她还是要弃权的。”
……众人小声的议论纷纷,那女子却恍若未闻。
“她动了……”一个人颤抖着嗓音小声说道。
那女子右手执笔,左手食指和中指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烟,烟雾弥漫中,她仿佛从一潭死水中泛出波澜,不再是平凡得一无是处,她精致的脸庞和下巴都泛出凝白的光芒,她的眼里带着狂热和浓烈,每一笔都那么触目惊心。生生令人不敢从这个女子脸上移去半分。
“谢谢你了,vivian”一个男子在屏幕那头笑的春光灿烂。
“应当是我谢谢你才对,虽说我是她老师,但我从来在南无的手里就讨不着好,那孩子心性太过随意散漫,不过这次她也只能认栽了。”vivian笑得更加开怀,想起了刚刚南无那一番表情。
“那所房子还是尽可能不要让人知道,我近期会抽空去一趟的。”
“好,届时就恭候您大驾了。”
男子关了视频,起了身,站到了落地窗前。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他身上,他右手缓缓的伸了出去,温柔的颤抖的,直到骨节分明的整个手掌都贴合在了窗户上,他眼里带着深可见骨的悲伤,只看得见楼下面不过百里开外的女子,万般留恋,千般艰难。
于意敲了半天门没反应,他伸手打开了门便看见了这样一幅场景。他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终还是开口说道:
“总裁,您交代的事已经办妥了。”
窗边的男子并没有回过头,只是在一瞬间收敛了表情,他清淡了语气,“我知道了。时间快到了,你先去吧。”
“时间到。”于意站在台上看着腕表说道。
众人起了身,交了画稿。
莫绛心扔了笔,扯下耳机,带上助听器,依旧慢悠悠的走上台,眼睛里却是更加的空洞洞的一片,二楼的落地窗边,有一丝熟悉的身影闪过,不过一瞬间她就了然。她走上来,把画扔给了于意,眼睛里有一股如刀一般的锋利。她一字一顿清晰的说道:
“于意,告诉孙怀瑾,我没什么兴趣和他玩捉迷藏的游戏,若是他想留我参加比赛,不必用这样卑劣的手法。我现在就回去,他要是胆敢动我的房子,”她语气一厉,“你让他大可以试一试,看我会如何?”
是的,F&T的幕后老板就是孙怀瑾。她在跟vivian对视频的时候她就已经隐约猜到了那人是谁,只是不确定,而后又看到了他,他总是这样把一切都玩弄于鼓掌之中,她的心便止不住的剧烈跳动,只是面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
于意被她话里的寒意惊得半天未回过神来,她竟是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回过神来的时候莫绛心已经走远,空气里隐约带着一股清浅花香。
他急急地走上楼去,把莫绛心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孙怀瑾,孙怀瑾便笑开来。他早在婚礼那天那个叫微微的女孩子说了南无这个名字,他就想到了她正是要来参加他公司的比赛的,于是他不动声色,顺藤摸瓜便找到了她的导师vivian,只是那孩子到底是聪明。他清冽的嗓音便开了口:
“还是这般脾气么?……于意,把她的画给我。然后帮我把今晚所有S城飞伦敦的机票都买了。”于意看着自家老板笑得好不高兴,他这是要阻拦莫绛心去伦敦,挽留女孩子的方式也这般……无赖。他蓦地想起了这个词,低声笑了一下,便把莫绛心的画递给他。
“马上去办。还有,帮我查一查她的耳朵是怎么回事。”孙怀瑾接过了画,轻咳了一声提醒了道。他从再见到她第一眼便看出她的耳朵似有不对劲,他隐隐有些担心。
孙怀瑾看着那一幅画,久久未出声。
他不是个预言师,他并不能预言被莫绛心藏着的房子,只是听vivian提起她这几年一直在伦敦,他便想起了那年他们一起看电视的时候,看到伦敦这个城市的时候,他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他闲下来的时候会带着她去那个城市,看泰晤士河,走千禧桥……那个傻孩子啊,是用这样的方式想念他吗?他竟一点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紧了紧,转而看了看桌上的画,脸色微沉。
那的确是一幅人物肖像,抽象的画法,是两张侧脸组成的一张脸,一张脸是暖色调,如同孩子般纯净天真的面庞,无邪快乐。一张是冷色调,如同被处以极刑的罪犯死去之前痛苦扭曲的脸,不可救赎。这两种极端矛盾的感情被莫绛心的手法更赋予强烈的氛围,每一笔都过于惨烈。明明在一张脸上,却又极端的痛苦分离。
你心里的自己便是这样的吗?永远在快乐与痛苦之间徘徊,寻不得出路。
孙怀瑾想着,他迫切的想要弄清楚从他送她出国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转而打了一个电话:“vivian,我明天会到达伦敦,我想和你聊一聊关于莫……不,南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