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 26 章(1 / 1)
于泽站在那棵玉兰树下等了一下午,他不是没想过上楼去找她。但他很害怕,害怕一旦她打开门,身边站着蔺丛川。
他早就发现了,每次他们两个在他眼前出现,他就很难说服自己去把文静如抢过来。因为,虽然极不愿意承认,即使在他嫉妒得发狂的时候他还是清醒地意识到,小到一颦一笑,大到气质才华,他们都是如此的般配。
般配到别人不怀好意的看一眼都要受到良心的谴责。
他清楚地记得,今年暑假他唯一一次去找她。车刚停楼下,他还没来得及下车就看到文静如从楼里出来。蔺丛川站在树下等着她。然后他就坐在车里看着他们,拥吻,再没勇气下车。
时隔多日,他依然常常回忆起这一幕景象。那天天气多美啊,烟雨迷蒙,栀子树下,一对美好如初春花蕾的璧人,一个温柔如蜻蜓点水的亲吻,就那样一次又一次直接而尖锐的刺痛了他的心。
如果他没有对文静如存了这份心思,他真愿意祝福他们。不对,应该说即使有这份心思,也应该放下,成人之美。可他没有那么伟大,他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得不到所爱之人回应的人。所以他渴望为自己自私一次。只一次,难道就真的触不可及吗?
文静如和蓝水菱陪着父母下楼吃饭的时候看见于泽倚着树干出神。他眼里的落寞让文静如不忍多看。便假装没注意低着头走过,谁知走在后头的爸爸却突然一回头,并且准确的认出了于泽。文妈妈一看是上次来的时候给她鞍前马后的于同学,很高兴的邀他一起吃晚饭。
于泽自然来者不拒。
饭后,文爸爸马不停蹄回家看新闻。文静如和蓝水菱送走于泽后,陪着妈妈去操场散步。天凉了,操场上人不是很多,文妈妈也不当蓝水菱是外人,直言不讳地问文静如。
“你这个同学是不是还对你有意思?”文妈妈开明的很,不太爱管孩子的事儿,但于泽一个晚上眼睛一直黏在闺女身上,她实在不能不说点儿什么了。
文静如没有说话。
“可要不得耶,我看他是个好孩子,你跟小山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不能把人家给耽误了。”
文静如点点头,她更不想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蓝水菱看着文静如尴尬的样子,不平则鸣,如实相告。
“阿姨,静静是一万个不想跟于泽有牵绊,可那于泽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跟静静好,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好?”
文妈妈倒是吃惊了:“这孩子还是情种啊?”
蓝水菱继续有一说一:“阿姨你不知道,于泽是半路出家的情种。他以前可比韦小宝还风流,你想想静静可能会对这种人来电吗?”
“这样的话是不行啊,谁知道他哪天想开了又还俗了呢?”
蓝水菱狠狠点头,深表赞同。举一反三:“这就跟犯过罪的人比平常人有更高的犯罪率是一个道理呀!”
文妈妈觉得蓝水菱这孩子脑袋机灵,才一个转身的功夫话题就扯她身上去了。
文静如松了一口气。然而妈妈好应付,于泽却是太难了。
没过几天,他就打电话约她去咖啡屋。
文静如没有犹豫。
于泽不敢相信她竟然答应的这么痛快,笑问道:“你不会放我鸽子吧?”
“放心。”
挂了电话,于泽后悔自己又说了傻话。文静如这样的人,如果不想来的话是压根不会答应他的。
咖啡屋里今天意外的清净,文静如到的时候,于泽已经给她点好了咖啡。
“我记得你只喝摩卡,一勺半糖,对吗?”
当然不会有错。于泽在文静如身上下了很多功夫,他试图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她的喜好,哪知文静如这个人实在是,太,另类了。衣食住行,她几乎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忌讳,活得很随意。唯一可以被他拿来献出关怀的就这一个特点了。
文静如跟他道谢。于泽笑说她什么时候能不跟他这么客气,他就高兴了。
“这些不重要,于泽。”
“什么不重要?”
“我喜欢喝什么咖啡,放多少糖不应该成为你关注的问题。我,也不该被你这么关注。”
“可是我,喜欢你啊!”于泽不敢相信她刚坐下就开始拒绝他。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歇斯底里的委屈。
几个月前也是在咖啡屋,相同的位置上,于泽第一次用另一句话表达了相同的意思,那时候他说的是想和她重归于好。
而文静如给他的答复是,他们的交情仅限一杯咖啡。
第二次,他在她家门口,跟她表白,她用一种不留任何余地的方式拒绝了他。
“现在呢,你的回答有没有变?”于泽几乎是带着请求的口吻问她,文静如却不为所动。
“对不起,别再坚持了,我恐怕,不,一定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
于泽两眼发红:“你对我真的残忍,从来都是这么干脆,连一个委婉的词都不愿意用。”
文静如又喝了一口咖啡。
“如果委婉有用的话,我又何必这么直白。伤害了你,也为难了自己。于泽,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能让你不受伤害的离开,所以我只能实话实说。爱情这个命题对我来说是一个填空而并非选择,我不允许自己有修改的机会,退一万步说,即使错了我也会将错就错。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我确信自己填对了。你明白了吗?”
文静如擦擦嘴,起身离开。
没想到她走后,咖啡屋又只剩于泽一个人了,命运真是奇妙。
于泽忽然发现,文静如总是在他不想放她走的时候,离开他。哪怕他还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也不多听他说一句。只要她不愿意呆了,他是绝对留不住的。
“即使错了,也会将错就错……”
为什么?
于泽眼里的火一点点熄灭,到最后竟是寒冰一片。
他盯着文静如留下的半杯咖啡,所以她的意思是,他们现在的交情已经不够喝完一杯咖啡了吗?
那怎么可以?
于泽端起文静如的杯子,一饮而尽。
叶灿会再找自己是蓝水菱始料未及的。
她看来是彻底没了指望,鼻青脸肿的把一罐罐啤酒倒进肚子里。
“他打你?”蓝水菱问。
叶灿嗤笑一声,自嘲道:“那你以为是我自己撞的?”
“他答应给你那么多钱,你为什么不赶紧和他分手,拿钱走人呢?”
叶灿一愣,问:“你怎么知道的?”
蓝水菱实话实说:“那天在公交上,我听到你们说的话了,上次在‘月朦胧’你没认出我。”
叶灿瘪瘪嘴:“你错了,我认出你了。只是我没想到他方言味那么重的英语你都能听得懂,你很厉害。”
蓝水菱心想,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术业有专攻而已。
叶灿叹了口气:“100万美金白给,我会不要吗?可问题是,我知道他根本拿不出那些钱来,他手里连十分之一的数目都没有。也就剩房子值点钱了,不过他不给我。”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投靠你。”
蓝水菱瞪大了眼。
叶灿又笑了。“看把你吓得,我开玩笑呢。我们好歹也是情敌,大概也是世界上唯一一对举杯邀明月的情敌。”叶灿碰了碰蓝水菱的杯子,一饮而尽。
“小妹妹,你很单纯,我当时如果有你一半单纯,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自作孽不可活。”她摇了摇头,继续说,“我以前说你和张子卿走不到一起,不是开玩笑,你根本不清楚他的——算了,再说下去就是我挑拨离间了。你好自为之吧。”
叶灿站起来:“真奇怪,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那么多年,出了一趟国,回来连个喝酒的人都没有,最后还是前前任的女朋友出来陪我,你说人生是不是真的很有意思?好啦,趁我现在身上的车费还够,我要回家了。拜拜。”
叶灿走了,她说过的话却一天比一天更见效的发挥着作用。
张子卿自告奋勇帮蓝水菱修改论文,蓝水菱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忽然烦躁起来:“求求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张子卿不知道她好端端的又发什么脾气:“怎么了?”
蓝水菱一怒之下跟他摊牌:“张子卿,你到底有没有为我考虑过,如果我们注定要分开,你这个样子我以后怎么办?”
张子卿听她这话带刺,心里也不舒服了,什么叫“注定要分开”?她又自作主张给他们的感情判定死刑日期了吗?
“蓝水菱,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实意的考虑过,跟我永远在一起。哪怕一次?”
蓝水菱哆嗦着嘴唇,她当然考虑过,而且不止一次。应该是自从跟他在一起,她就时常向往以后有他的日子。可是,光是考虑有用吗?他们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耽于幻想只会让人迷失。
“你不就是想要我的保证吗?我早就给过了,你还在别扭什么?”
蓝水菱有些心灰意冷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你怎么就不懂,我一直别扭的是为什么我一无所有,为什么我爱上的是你,为什么我们有这么大的差距,为什么我不能心安理得的站在你身边!”
“谁说的你一无所有,你有我啊!”
蓝水菱吸吸鼻子,“你这些花言巧语留给下个女朋友吧。”
我哪里要的起你。
张子卿不敢相信她就这样轻易地宣告他们之间结束了。
“妖妖,你怎么了,能不能不要总端着枪说话,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张子卿凝视着她的眼,那双顾盼生姿漂亮的眼睛,现在却不愿意把焦点放在他身上。
蓝水菱摇摇头:“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张子卿彻底愣住,这又是为什么?
蔺丛川到达“黑色咖啡”的时候,张子卿已经醉得认不出他了。目之所及的所有灯光在他眼里都变成了一轮模糊的月亮。
忽然想起上次发生在“月朦胧”的事,张子卿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蓝水菱那个时候还那么笃定的相信他,这才多久他就变得不可接受了?
“呵呵。你看,我被踹了。”张子卿好不容易清醒了些,安静了一会儿,对蔺丛川说。
“问题是,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张子卿说着就笑起来,“丛川,你跟我说说,你平时都是怎么哄文静如的,我看她很听你话嘛!”
蔺丛川摆摆手:“没有哄。”
张子卿不信。
丛川给他解释:“我们两个错过那么多年,互相珍惜还来不及,不会再为无谓的事浪费时间,浪费感情。再说你和蓝水菱的问题,不是说几句好话就能解决的。你是不是从来没有问过她,你们之间莫名其妙消失的15天,到底是为什么?”
张子卿一瞬间的惊诧,傻傻的问道:“为什么?”
蔺丛川很不厚道的笑了:“这你得问她呀!我只能告诉你,她旧疾复发了。”
张子卿叹气:“她现在呀,连面都不让我见,还会跟我说话吗?文静如也有过让你这么难受的时候吗?”
蔺丛川很诚实的摇头。
张子卿一脸的羡慕。结果蔺丛川一句话就让他由羡慕转成了嫉妒。
“你不能跟我们比,我们是娃娃亲。”
又聊了一会儿,张子卿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间酒吧,是你的吧?”
蔺丛川笑笑不说话。
张子卿一拍大腿:“还真是啊!我说怎么掘地三尺找不出老板,原来是你。”
蔺丛川说:“现在只有四个人知道这件事,你是第三个。”
“你这保密工作的严密程度,真是全中国找不出几个来。”
“要不怎么叫保密呢?让应该知道的人知道,让不应该知道的人不知道,其实很简单。”
张子卿露出一个“就你牛”的表情。
两个人没再多逗留,就离开了。他们或许不知道,也或许知道,有个人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另一张软椅里,把他们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文静如躺在床上看书,蓝水菱坐在沙发上,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吧嗒吧嗒的点鼠标。
“红尘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文静如幽幽的来了句。
蓝水菱转过脸来:“谁是庸人?”
“你。”
蓝水菱委屈:“我没什么好困扰的。”
文静如看了看表,说:“亲爱的妖妖,就在刚刚过去的四十九分钟里,你已经切换了三十七首歌了。这不是你心情浮躁时的惯有状态吗?”
“那我该怎么办?”
“稍安勿躁。”文静如不温不火的声音响起。
蓝水菱一脸无措,讷讷道:“我跟你学得最多的就是这四个字。”
“但还是没学会,对吧?”文静如毫不留情的打击她。
蓝水菱垂下脸来:“我心里难受,火烧火燎的。”
“我知道。”文静如说,然后就没了下文。
蓝水菱很惊奇她居然这么淡定:“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该说的,我以前就说过了。但显然,药效已过,你现在需要更强劲的药,那不是我能提供的。”
蓝水菱木木的看着她,终于想起来,她所谓的药指的是什么。
上个暑假,文静如是从蔺丛川那里知道蓝水菱不理张子卿的事的。比起另两个人,她是最能理解水菱心思的人,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有两句话。
第一句:我不知道你们俩将来会怎样,我只知道,你现在拒绝他,将来一定后悔。
第二句:拒绝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很容易,但拒绝一个自己喜欢的很难。更何况你们互相喜欢。本着不为难自己的原则,你也应该和他继续下去。
她这两句话很神奇的挽回了两人的关系,但毕竟没有触及问题的本质,更何况解铃还须系铃人。
“其实我常常想,到底是什么人给你系了这道铃。”文静如放下书,开始对着天花板自言自语,“爱情究竟是发生在两个‘人’之间,还是两种‘身份’之间?如果是‘人’的话,那他姓什么,做什么,拥有什么到底有何关系?但如果是‘身份’的话,那为什么会有喜欢和不喜欢之分呢?”
蓝水菱被她绕糊涂了。
文静如换一个角度继续着自己的思考:“如果你从来不知道张子卿的背景,还会不会和他产生类似的矛盾呢?”
这句蓝水菱听明白了,她摇了摇头。
“那你会一直喜欢他吗?”
蓝水菱点了点头。
“哦。也就是说,张子卿这个人没错,而是他高贵的身份错了,而他高贵的身份是他通过自己的打拼一步一步得来的,也就是说他的奋斗错了,所以他不应该奋斗,如果他能保持一个贫下中农的形象,你就会一直喜欢他并且不和他闹矛盾了。”
蓝水菱目瞪口呆。
文静如很满意自己的说教成果。“一个人的成长必定受到他身份的影响,张子卿的身份造就了他的气质性格能力以及所有吸引你的东西,但你却只喜欢他的人排斥他的身份,所以你想把这二者分开吗?显然这是不可能的。现在你承认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了吗?”
蓝水菱面对这个无可争议的结论,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找到问题的关键了吗?”
蓝水菱继续点头。
文静如微笑着伸出食指来摆了摆:“No,这并非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他的身份呢?”
蓝水菱心里一震。没错,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是她在这段感情里耿耿于怀的事情。
“因为,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蓝水菱声音很小,然而门外站着的张子卿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被狠狠击了一下,立刻就要推门而入,蔺丛川及时拦住他:“等一会儿,她还有话要说呢。你一出现,她就说不出来了。”
“我跟他在一起以后,只要一出现在‘礼尚’,身后就成片的议论,她们甚至都不避讳一下,说我傍大款的有,说我卖身求荣的有,说我丑小鸭妄图变白天鹅的也有。”蓝水菱的眼泪流下来了,“我真不明白,她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就可以那么明目张胆的胡说八道,中伤别人?”
“渐渐地,我也想通了,她们说得其实也有道理,我一无所有确实不配和一个那么出色的人在一起,光是气场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后来这种话听得太多,就连我自己都能觉得和他在一起是别有用心,叶灿说我们注定走不到一起,我以为我并不介意最后的结局,可事实却是,只要一闭上眼我就想象着哪一天他找到了真的白雪公主,然后我要用一生的眼泪来为这段荒唐的感情买单。”
“所以,为了避免这样荒凉的结局,我还是及早梦醒吧,也没什么不好……”
蓝水菱哭累了,两手捂住脸,呼吸之间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忽然有一双手轻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蓝水菱睁开眼,张子卿半跪在她眼前,把她脸上凌乱的发丝拨到两边。
蓝水菱以为自己哭花了眼。他怎么,还会来?
张子卿满眼的温柔,动情地说:“你原本生活的很平静,我突然就闯进来了是不是?妖妖,对不起,我打扰了你,却没让你安心。”
“我知道说多了没用,该面对的困难一件也逃不了。只有一件事,希望你无论何时都要记住:如果失去你,我一样会生不如死,所以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不会首先放弃你。接下来,就看你的态度了。”
张子卿把蓝水菱的双手拿到唇边,说:“喜欢一个人之后,就会变得胆小,担心那人不喜欢自己,担心自己不够好。妖妖,所有热恋中的人会有的担心,我都有,而且我是最胆小的那个,因为你实在太好,就像我的一个梦,我真怕有朝一日梦醒,你不在我身边。”
“我一直以为你不能理解我的这种担心,原来你也不曾对我放心。所以,我真不知道是伤心多一点还是开心多一点。现在,我把我所有勇气,所有运气,上下三辈子的全部与你平分,那么你愿意和我面对以后的所有吗?”
蓝水菱直直看向他,她从来没听他说过这样的话,这么长,这么深情。那一刻,她终于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只用几句话就能摧毁你所有防线,让你心甘情愿为他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怎么又哭了?”
“没哭!”
“没哭眼睛怎么红起来了?”
“眼泪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