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1 / 1）
我是一个很平凡的女人，相貌普通，性格内向。长发束在脑后，长长的刘海划过半个脸遮住了一些雀斑，却也盖住了左眼的三分之一，或许上看去有些阴郁，但是这个发型已经保持了10 年8个月又12天。
如果不是参加了那次高中同学聚会，或许我的生活将一直如我那被遮去的脸蛋一般，暗淡无光……
“可莱，你在想什么呢？表情这么严肃。”
原本托着下巴依靠在车窗的手震了一下，我从白日梦里回神。初勤就坐在我的后座，也只有烂好人的他会搭理我这个存在感稀薄，如布景那样的人物。
山路上疾驶的大巴里，乘坐着高中的同班同学们。大家为庆祝高中入学10周年相约去鹿鸣山游玩。这是早在半年前就定下的旅程，和往年一样聚会的组织者是初勤。他是天生的精神领袖，只有他才能把分散在各处的同学们聚集起来。
“你晕车么？我记得高中的时候我们班级没有人晕车。”我听见他从后排关切地询问我。
初勤的声音很特别，像是从腹腔发出来的，低沉醇厚又魅惑人心。听他说话的时候，会感到肺都痒痒。我不敢回望他，只是拼命地摇头，左手捂着胸口，不敢喘气。
糟糕，靠得太近，不是肺在痒，而是心脏。
“CQ，可莱一直是这个样子，哪天她活蹦乱跳才是吃错药”坐在我身边的小米毫不介意地开着玩笑，大大咧咧得拍了拍我的肩膀。
多少年同桌下来，我和小米虽算不上要好的朋友但对她少条神经的阿沙力性格相当熟稔。她不是有意挖苦，而是说话行动的速度永远比思考快半拍，“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8个字简直是为了她而存在的。
“倒是白欣欣，CQ你不觉得她今天话很少？”
小米绝对是无意的，她应该还不晓得CQ和白欣欣分手这茬。迟钝如她，就连当初他们怎么在一起的都是全班最后一个知道的。
但她无意中的言语总是可怕地百发百中。
CQ不说话了，像被人突然点中了死穴，慢慢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我稍稍扫了一眼白欣欣，又迅速低下头。她高傲的美丽是渺小的我不敢直视的，在高中的时候就算打架打打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白欣欣依旧让人着迷。而现在，“从良”的她，更出落成大家闺秀，俨然有封面杂志美女的风采。
不过你不知道，白欣欣，一直以各种理由缺席同学会的我，为什么会答应这次的旅行。
“听说CQ和白欣欣分手了。”
“怎么可能，她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
“世事难预料阿~”
“她还真敢来呢，要是我就躲在家里，好没面子。”
“白欣欣是谁阿？她会怕？当初用棒球棍殴打上级学长连眼睛都不眨。”
众人肆无忌惮地在初勤面前小声讨论着八卦，因为他们晓得大度的初勤只会对此付之一笑。大家多半抱着幸灾乐祸的心理来看待白欣欣的结局，比起我这个人缘是零的人来说，白欣欣在班中的人缘是负数的。
太张扬，太好强，任性又骄傲，所以就连大好人初勤都忍受不了了吧。呵呵，很好，真是太好了，老天有眼。
我从玻璃的反光里偷看着出勤英俊的侧脸，他比高中的时候更加帅了，多了一份岁月赋予的沉稳，英气沉淀在他的举止中，只能在稍纵即逝的敏锐眼神里看到逼人的锋芒。如今的CQ应该已经是一个非常有担当，很可靠又极度内敛的男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单身。
心脏猛烈的跳起来，时至今日，我依然无法克制自己对他的倾慕。本以为这么多年可以淡忘的，但是……但是一看到他的脸，我的思想又无法自拔的陷入到那段暗恋的岁月里。
所以我才会来，在CQ和白欣欣分手之后的第十次同学会上。
车程过半，前方的道路渐渐有人烟。司机说，这是鹿鸣山上唯一没有迁走的原生村庄——鹿角村
半山腰的小村，像是一颗小巧精致的黄玉嵌在了漫山遍野的墨绿背景里，煞是好看。简陋的石头民居，淳朴的乡民，透着浓浓地自然气息。
作为鹿鸣山的最后一个村庄，这里保留着最古朴原始的生活方式，没有电话，没有电视，仅仅靠每周一班的长途汽车与外界保持联系。大多数的青壮年都出去打工，剩下的只有一些老人和小孩。见着有车过来，几个老妇拎着山里特产的柑橘上前兜售，可惜我们的大巴片刻没有停顿。
望着向后飞驰掠过的山村景色和一张张布满皱纹的脸庞，我灰暗地想着总有一天，鹿角村也会像其他那些凋零的山间小村，慢慢淹没于这片绿绿葱葱之间。在我们吞噬自然的时候，自然也在自卫地毁灭人类的文明。
再上去便没有人家。道路逶迤盘旋，像一条缠着大山的巨蟒看不到尽头，而我们就顺着它的背脊飞驰。
隆隆的汽车声让我几乎睡去，却每每因为听到了CQ与人谈话的声音而清醒。在混混噩噩的颠簸中，他那磁性的嗓音总是共振着我敏感的心，一如高中三年的那段岁月，令我一次又一次经理初恋的感觉。
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沉溺在他声音编织的梦境里时，隐约听到清脆的啪哒声，本来以为是下雨了，睁眼一开，才发现是小石子在敲击车窗玻璃。
我仰头看向窗外，细碎的石头源源不断从山体上掉落下来，有节奏地敲打着急速的巴士，像是从顽皮孩子的裤兜里掉落的弹珠。
忽然，车里有人叫了起来：“阿！有鹿！”
顺着同学的手指望去，我兀然看见陡峭的山坡上一头头披着黑褐色皮毛的鹿。它们高耸着犄角，从高处低头俯视，宛若是一位位头戴皇冠的神灵，睥睨着闯入它们地盘的卑微人类。
车速放慢了，司机师傅担心鹿群冲撞上巴士。成年的黑鹿壮得像一头牛，绝对有力量把小车顶翻。最近10年鹿群造成的车祸越来越少。因为山上的树少了，黑鹿的数量早不如当年。
“只有鹿才能在岩壁上灵活走动，他们需要的支点很小。”CQ说道，他聚精会神的样子令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大鹏插嘴：“我比较期待看到九色鹿诶。”
“九色鹿个头啦，那东西是勾魂的，我可不想英年早逝。”小米又脱口而出。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大鹏投来受不了的眼神，“你那什么性格啊，每次说话都带衰。”
“干嘛，你管得着。”小米不甘示弱。正如同她缺根筋的性格，与大鹏斗嘴的本事也是与生俱来。
“除了鹿这里还有其他动物么……比如说，老虎？”林西西皱了皱鼻子。
司机大叔笑眯眯：“山上是没有老虎的，离这里不远有个野生保护区。有机会可以去哪里玩一玩。”
话音刚落，便听山势隆隆，掉落在车窗玻璃上的小石子愈加增多，是群鹿开始奔跑，纤细的四肢戳地有力往我们的反方向狂奔而去。大约抛出几百米，倏尔一头母鹿回头仰天长啸。它的叫声带动了整个鹿群，顿然山道上便满是这种悠长而深邃的鹿鸣。
“哇！好棒！”
“开眼界了说！”
“拍下来拍下来……”
骚动中有一个声音幽幽飘入我的耳间。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白欣欣轻声念道。
亏她以太妹的知识还晓得诗经。我嗤之以鼻，抽动了一下嘴角，却见CQ看似不经意地向她投了目光。这目光里存着我最熟悉的感觉——隐忍的偷偷的小心翼翼的爱恋——就如同我看他的眼神。
“怪不得叫鹿鸣山呢。”眼镜王小感叹，“是不是特地欢迎我们在唱歌？”
我怎么觉得这有点悲伤的声音不像是欢迎的颂歌，却像是在肃穆的葬礼上送往生者上路的哀乐。
大巴停在山腰名为天一别墅的酒店前。
别墅依山而立，陡峭的山势成了天然画布，三层楼结构的别墅嵌在其中，浑然一体。从山腰平台望去，乳白色的云仿佛翻滚的海浪，绵延整个天际，壮观地就像把大海反扣过来。的确是在城市里从未见过的天象。
已经将近中午，空气依然好得让人肺叶舒畅。久居城市的我无暇环顾风景，只想好好休息。
“要不要我帮你拿？”耳边响起CQ的声音。他也不等我答应，直接从地上拎起我的行李，轻而易举。
“这个……我……还是不用了。”
“晕车的人要好好休息。”他笑，那温柔的余音，卷着点熟悉的味道，轻易骚动着我干涸已久的小心脏,。
“谢谢。”
我莫名地紧张起来。就算这么多年，我的最大进步也只是从一声不响地暗恋到光明正大来参加同学会。
白欣欣瞟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如芒刺在背的眼神，让我心中窃喜，或许他们真的是分手了，至少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缠着CQ。我不禁有些得意，跟随他的脚步异常轻快起来。
我们这群人是天一别墅唯一的游客。大堂里，CQ忙着为同学们进行入住登记。习惯大家长为自己服务的同学们三三两两，悠闲自在地到处乱逛。
从前就是这样，CQ负责收作业，CQ负责发餐券，CQ负责开班会，CQ负责猜考题，CQ负责让篮球赛反败为胜，CQ负责教训那条总是追着女同学不放的看门狗。以至在我们班，CQ这个次成了万能和依赖的代名词。
要是我的话，会觉得很累，但是CQ那家伙乐在其中还越干越出色，或许也正是这一点让我迷恋了他整整十年。他的身上有我得不到的力量和魅力，明明是同班同学却相差那么多，我仿佛是不能飞翔的企鹅，而他则是遨游天宇的苍鹰。
顺着人流我来到古色古香的廊道尽头，是用竹木围起的室内鹿苑。与漫山遍野奔跑的野鹿不同，这里的幼年鹿一出生就注定在此安度余生，被圈养太久，显得乖巧而沉静，只有当人接近的时候才会抬起美丽的大眼睛看你，比驯服的宠物狗还要惹人喜爱。
可能是因为我们人多地关系，鹿苑里的小鹿露出了不安，刚刚长出的小犄角来回磨蹭着篱笆，四只纤长的腿，有力地踢着蹄子。
“大鹏，你离它远一点，它很讨厌你欸，一身古龙水，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有狐臭！”小米肆无忌惮地嘲笑大鹏。他们是冤家，从小就是这样。
大鹏立刻反击：“小米，当心等一下我把你煮成熟饭！”
“莫非是霸王硬上弓的意思？”林西西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是啦！”小米和大鹏异口同声。
带着眼睛的王同学从后面跑上来：“有没有人写过客户经理的述职报告，给我抄抄？”
“眼镜王，这你都要抄阿！真是抄作业成习惯了。”
“数理王子殿下，笔记本借我用一下。”
“上网泡MM？”
“讨厌啦，这都被你揭穿了，只能杀人灭口了！”
“CQ救命！”
忽然间，时光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代。自修教室里，没人认真学习，大家嬉笑吵闹把踌躇满志的老师视为无物，比菜场更胜一筹。而我在这种吵闹的环境里会感到相当的舒服，因为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很自在很轻松。
“嗨，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是林西西，过去班中的小甜甜。
即使岁月流逝，年龄增长，她的脸上依旧挂着当年甜蜜纯真的笑颜。我不太会应付这号人，就算在高中时代也只是远远观望着。
我匆匆朝她一笑想着溜走，却被小西西又拉了回来。
“这么多年了，你还保留着高中时候的发型。”她抬起手把我的刘海抚到耳后，“你呀，要积极点才行，不然CQ怎么可能注意到你？”
仿佛被雷劈到，我僵直了身体。被人看穿的窘迫烧红了脸。
“放心啦，我不会告诉别人。虽然可莱不太常参加班级活动，但是你总是用温和的目光看着大家。过去我不能理解，现在总算明白了，可莱就是那种安静的孩子，只有这一点和我们不一样罢了。”
不是说我阴沉无趣？小西西你确定么？
“我希望你能幸福，比起白欣欣，你看上更加容易得到幸福。” 她朝我眨了眨眼睛，“偷偷告诉你，孕妇的直觉是很准的！”
“怀孕还来爬山……”我有些惊讶。
“人生能有几个十周年，不过我没告诉我老公的话，不然他一定不会让我来。”小西西甜蜜地笑，让人看了好想去疼爱，“好期待蓬莱仙境阿~~听说那里很美呢。可莱，到时候你可以得和我合影噢。”
我被动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等CQ过来的时候，小米和大鹏还在为古龙水的事争吵不休。只要他们撞到一起便有使不完的力，说不完的话，抬不完的杠。
“四点的时候大家在门口集合，我们去蓬莱仙境，现在先休息一下。”他站在小米和大鹏的中间，将他们巧妙地隔开，低声说道，“你们两个，留着点精力吧。”
两人互哼，同时撇过脸不再理睬对方，默契地简直像在照镜子。
抽签决定房间，我手里拿着的门牌号不幸和白欣欣一模一样。要是可以的话，我宁可睡大堂。
她冷冷得看了我一眼，一脸不满：“我才不要和这个阴沉的家伙一起。”
我也不想和太妹共处一室，我暗暗地想，低头不敢说话。
“欣欣，这是抽签决定的，你不要这个样子。”CQ有些无奈，想要搭上她肩膀。
“别碰我！”她甩开CQ，在众人见怪不怪的目光下快步离开。
所有人都知道白欣欣绝对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她高中是太妹，打扮古怪，谈吐粗鲁，会打架会A钱，有时还客串飙车党把整个学校搞得鸡飞狗跳，如果没有CQ罩，不是被学校开除，就是被人乱棍打死。
“要麻烦你了。”CQ笑得有些勉强对我说，“她最近脾气不太好。”
真弄不懂，为什么呢，这么好的人竟然会看上白欣欣这个不合群的黑羊。不过在CQ面前，我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颠簸了整个早上，大家都抓紧时间赶快补个午觉，可是我一点睡意都没有，因为白欣欣握着遥控器，一刻不停得换台，音量不大，但她浑身散发的烦躁令我坐立不安，我索性离开了房间。
当经过路过鹿苑的时候，我发现犄角撞击围栏的声音比先前更加剧烈，那些平日里安分守己的鹿仿佛正在惧怕什么东西的来临，而努力着想要逃开。看着它们徒劳的冲撞，我更加焦躁，快步走出酒店，心里想着离这儿越远越好。
真正到了户外，我才松了口气。山里空气一片宁静，没有一丝尘世的噪声。奇怪的是也没有虫鸣和鸟叫。空旷的山谷仿佛正印证了那句“千里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