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命运的纠葛(1 / 1)
暴雨心奴在一具蒙着白床单的病榻前呆坐许久、许久。
他从小就怕脏,怕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他没有选择揭开白单看一看下面的人。尤其是,他还记得黄羽客跟他说,一字铸骨是出车祸。为什么会出车祸——哦,对了,是为了去阻止自己跳楼。
结果自己没死,他却死了。
暴雨心奴觉得深深的讽刺。
他幼时一个人呆在姑姑家的大房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外面阴暗的天空,和无尽的雨水滴落。之后暴雨心奴渐渐喜欢雨天,也喜欢温柔的人,因为他们像雨水一样淅淅沥沥,让人心安。
他认识一字铸骨之初,只觉得他有一丝绮罗生的神韵,求而不得转其次,他对一字铸骨说得十分坦白,大约那时一字铸骨也没有对他足够用心吧,轻易就答应他的求欢。
肉体的碰撞激荡着灵魂的洗涤,有时像绝望荒野中人的渴念,有时像贪婪的树根攫取丰盛的水源,却怎么都离他想要的还差一步。
病根还在绮罗生身上,他想。
于是执念一层缠绕一层,勒得他终于爆发。
一字铸骨曾经问过他“有用无用”,这让坐在他“尸体”旁的暴雨心奴最不能承受。
别人都以为他在伤心一字铸骨的离去,其实他脑海里一片空白,早忘了怎么叫做伤心。他其实在思考,思考那个理论怎么再次运用实践。
若是一字铸骨还活着,肯定会硬挺挺坐起来,哀伤地问他:用死换一个人的真心,有用没用?
——他若答没用,那跳楼不是无稽之谈吗!暴雨心奴险些要跳脚起来,嚷嚷着差点被他拿捏住。
——那边回答有用吧!可是阿骨不在了,他换来自己的真心,又能拿来干什么?
暴雨心奴陷入思维的怪圈,时而嘴角抹着诡异的笑容,时而眉头紧蹙,只有腰板坐得笔挺,一动不动。
……
一墙之隔。
病榻上的人同样眉头深锁,他身旁坐立不安一人,面上焦躁异常。
“你想好了?”意琦行叹气。
“嗯,什么都不要了,也不想看到他这样。或者说,他能这么在乎我,真是值得了。”那人满是深深的无奈与痛苦重复道,“真的值得了。”
“好,你过去吧。”意琦行跳下床,撑在拐杖上,跟在他后面一起出门。
暴雨心奴正哭得伤心,抽抽泣泣,绵延不绝。
他像是要一口气把体内的水分全部化作眼泪流干流尽,心头仓惶又空荡,最可恨的是,他沉浸在这个可怕的事实面前犹无法置信。
身后有人停住脚步,唤他的名字,十分一丝不苟,认真地喊:
“——暴雨心奴。”
暴雨心奴身体一颤,在极度的不思议中转身,看眼前完好无损的一人,停顿几秒钟,蓦地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
……
出车祸的人并不是一字铸骨,而是与他擦肩而过的寻常路人;也没有要人性命的地步,只是一字铸骨医者仁心,将他送往医院后,又心急火燎想赶去劝说暴雨心奴,反被意琦行忽然现身拦住……
命运的纠葛往往如斯,意琦行在几个月前无意的留心,窥破一字铸骨和暴雨心奴的纠葛,他本来可以做袖手旁观者,因为这件事牵扯到绮罗生,他才出了这么个主意。
凡事再大,大不过生死。
随便是谁听到这个消息,总会有刹那的迟疑吧,对于围观想救他的人来说,这点迟疑的时间足够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营救意琦行和最光阴居然打了个配合战,可惜出于种种原因,他们也不可能知晓这一点。最光阴在医院遇到阿骨时颇吃了一大惊,待他扶着暴雨泪奴出病房以后,眼看一切即将风平浪静,这才叹声不已。
不管如何,暴雨心奴的事情到此为止,绮罗生也可以好好松一口气了。
他回头去找绮罗生,却发现绮罗生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绮罗生在一场本该身为主角的风波中,充当了彻头彻尾的配角。
他在暴雨心奴守在阿骨遗体前失神时,就在远远的地方跟着暴雨心奴失神;后来一字铸骨忽地出现,激得绮罗生浑身热汗,又猛地醒悟过来,他的目光与一字铸骨身后的意琦行相遇,受魔咒一般,跟着意琦行一步步走回他的单人病房。进门后,将门掩拢,呆呆地坐在意琦行床头。
惊慌、惊吓、感慨、自责、嘲讽……终究,这些负面情绪统统都会过去。
因为那毕竟不是绮罗生的人生,哭哭笑笑也轮不到他感同身受。
意琦行已经能下地走路,拄拐杖给他倒一杯水,绮罗生接过来时手还是颤抖,被意琦行稳稳地握住,好半晌,见他心情平复,才松开。
“你的馊主意?”喝完水,绮罗生抬眼看他。
意琦行摸摸额头,对他的“馊”字评价有些好笑,但也心甘情愿承认真,微微点头。
“嗯,你没受惊吧?我听阿生说了些当时的情况,很担心你。”
绮罗生摇头:“当时心理负担很重,不过,没事了……”
“那就好,你别多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是啊,”绮罗生绞着手指,想了想又问他,“阿意,露营那件事,也是你计划好跟我一起爬山的吗?”
意琦行一怔,他没想到这个关口绮罗生脑袋里想得竟是他俩的事,但随即他回道,“我如果说是呢,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火……”
根据绮罗生对他的了解,这差不多算是肯定的答复了,绮罗生却是面上一松。
“你要是连送命这件事都能计划好,真就不用我说什么了。”他故作轻松地瞥意琦行。
意琦行苦笑:“当初我也提醒过你,为了感情的事,做出什么来都是可以想象的。”
“可惜,不是所有的感情……”绮罗生打断他,站起身。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心头的一个缺口打开,又被他拼命堵上的滋味,受尽煎熬。
“绮罗生。”
意琦行冲他的背影,缓缓而又深沉表白,
“不管再隔几个六年,我也永远不会放弃你。”
……
风波平息。
绮罗生直到天黑才回家,屋内的最光阴和黄羽客已经候他多时,见他神色尚算平静,才放下心来。
黄羽客先跟他道歉说:“小绮,对不住,当时我一时心急,什么没遮没掩的昏话都往外说,你别忘心里去。”
绮罗生勉强道:“霏霏能没事就好,不然我也不会原谅自己。”
“霏霏……我让阿骨暂时带回他那里去了。”
经此一事,黄羽客大概也知晓一字铸骨和表弟之间的纠葛,他跟阿骨也早认识,彼此知根知底,暴雨心奴能有他照顾,应该是比较稳妥的。
跳楼带来的坏影响,在最光阴的斡旋下,老鷇不过是揪着他们几个狠狠批了一顿,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按规定罚款了结。黄羽客乖乖认罚,对最光阴十分感激。他本来的行程一再往后推迟,直到一个月后看暴雨心奴病情稳定,才又重新离开海市,奔波忙碌。
这段时间绮罗生也重新回归生活轨道,没有暴雨心奴的纠葛,还有他跟最光阴自身的一堆问题亟待解决。
他试着开诚布公,问最光阴若是没有遇到自己,是不是今天的选择就会简单点。
最光阴一笑,回答说如果没有你,不知道这些年我一个人能不能撑过来。
当初,他被迫离开最优秀的队伍到陌生的城市,干一份基层辛苦的工作,外加失恋的负面影响,也算是人生最灰暗的时期;可巧他遇到失魂落魄的绮罗生,绮罗生比他更惨,大学生混到夜店被人揩油,抓进警局连保释的罚款都交不起。后来照应的过程中,他很快就对绮罗生动心,多少也有些同命人相惜的意思。最光阴选择随遇而安对待自己的人生,不代表他心中的火焰会熄灭,这么些年他未曾丢弃体能等各项基础,潜意识里自然希望能遇到天赐转机。
失意时,他不喜表达;遇到这件绝顶的好事,本该欢腾,却因另一重代价,而再次选择缄默。
绮罗生已经习惯从他微小的情绪中找寻答案,看出他的纠结,便轻声道,你可以不用顾念我。
“为什么?”最光阴沉声,“在你心中,我们的感情也不值得我努力守护吗?小绮,这么几年,我对你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用“意味”一词,可见是对自我认知出了动摇,也许是绮罗生的善劝话语,也许是绮罗生的走神,但徘徊再三的质问终究没能说出口——
最光阴想,不管绮罗生对那个人的感情有多少,这几年朝夕相伴的日子,他太清楚绮罗生对他的付出和用情之深。若有质疑,只怕反会造成两人不必要的间隙。
一念之差,伤人伤己的话语未出口。爱情本来是相互慰藉,暖语与拥抱都是最好的滋养品,未来的日子,他会感念这一时的理智,终将他这一段刻骨的感情守护在最温暖的地位上,于绮罗生心头亦是——无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