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微观世界(1 / 1)
天大亮。
强烈的光线投射在眼皮上,未睁开便被光感刺得不舒适,紧接着一个软软的家伙跳上胸口,伸出湿漉漉的小舌头不停舔他的脸颊,一边舔,嘴里还呜呜着。
“小九……”绮罗生疲倦地偏开脑袋躲避,嘴里咕哝道,“别闹啦。”
小舌头继续舔,爪子蹬踩在他咽喉部位,导致他呼吸不通畅。
绮罗生粗着脖子,眉头大蹙,闭眼伸手来抓它,谁想抓到个男人结实的手臂,半梦半醒间还以为白小九变成大活人,惊得立刻弹坐起来,正撞在一个人的脑门上。
“擦……”吃痛喊道,撞得狠了,险些迸出眼泪花。
最光阴原本拎着白小九在他脸上蹂、躏,蔫坏蔫坏地笑,猛地额头被狠狠一击,脑中嗡鸣一声,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放下白小九后,脸色不善,敲敲桌子道:“开工了!”
绮罗生不明所以,心里更是灰凉凉地提不起半分劲儿,挥挥手道:“我再睡会,你自己玩。”
脸对着沙发靠背使劲埋进去,身体自动蜷缩成大虾,最光阴看着他的招牌动作简直哭笑不得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好耐心,从他卧房里把台历拎出来,上面红笔圈了个大大的死亡日期,标明考试科目--机械设计。
最光阴把日期念给他听,又掐指头算:“还有一个月,以你的智商现在再不补课,估计彻底没戏玩完。”
“大虾”闻言身体动了一下,像是憋出一声不屑的哼哼,之后再没其他动静。
“绮罗生!喂!”最光阴对着他大后背无语凝噎,心说我怎么比他还操心这事,伸指头大力戳他脊梁骨,手劲很大,才戳了两下,“大虾”吃不住痛转过身,显得灰头丧气毫无精力,抓住他手指,声音低低道:“小最,我现在好烦,今天什么事都不想做,好不好。”
平时两人互损互掐习惯,最光阴对他即便有意无意的关心,也带着粗鲁的外衣,比如把醉趴的人直接塞浴缸里冲洗,嘲弄他的读几年大学毕不了业。他嘴巴毒,绮罗生就反唇相讥,从不让他轻易得逞。谁知此刻忽然一反常态,轻言软语小声哀求他,细长的眉眼中满是疲惫与忧伤,最光阴距离他很近,看得心头一凛,涌上一层轻柔的、莫名的思绪,渐渐放大蔓延到填满整个胸腔。他几乎是下意识“蹭”地站起身,抬手抓抓脑袋,好半天,出门左拐的理智才绕回来,嘀咕道:“随便你,爱干嘛干嘛。”
海边露天篮球场。
远处成群结队的小朋友们穿着花花绿绿的单衣,在沙滩上嬉闹玩耍,笑声不时远远飘过来。
球场四周散倒几辆自行车,围观的三五个男孩年龄不大,正抓着栏网的空隙处紧紧盯着球场上的变化,眼神不时随着传球的方向移动,偶尔轻微“噗”地一声,球从半空中稳稳地空心入篮后,嘴里跟着喝彩。
最光阴穿着大裤衩和背心,脊背上满是汗水,太阳光一晒熠熠发亮,他把外衣和手表随意卷成团扔在球场边线上,看见篮球朝自己飞过来急忙垫着脚后退迎接,纵身跃起,胳膊伸长朝篮球揽去,眼看指尖就要碰到球身,猛然斜刺里窜出来一条身影,比他蹦得还高,抢到球后,落地、转身,前踏两步腾空扣篮。
“好!”旁边的小男孩们喝了声彩。
再看落地后的最光阴,脸上汗热得通红,咧着嘴喘气,听到球场另一端的人冲他喊了声“什么情况”,摊开手做了个“无奈”地动作。
“想什么呢,今天这么心不在焉。”
痕千古过来拍拍他肩头,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被这种不上道的小子打得稀啪烂,以后还想不想在球场混?”
“没啥,走神了。”
最光阴拧开水一口气灌半瓶,又抬手腕擦汗,苦笑一声道,“再来,这次不让着他们。”
“哈哈,”痕千古爽朗笑道,“算了,让那几个小孩替代,咱俩换地方坐坐。”
说是换地方,也不过是从主战场转移到一旁观众席上,边看球边聊。
痕千古与他算兄弟单位,转业后考入司法系统做警察,两人见面时间较多,常常凑到在休班来这个篮球场,一耗便是大半个下午。自从最光阴上次生病后,痕千古还是头次见他,聊几句工作上的闲事罢,话题转变。
“小最,最近有什么打算?”
最光阴笑笑,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拎着矿泉水自然下垂,神情吊儿郎当:“还有什么打算,在单位接着混呗。”
“你小子真能沉得住气,当初我们都以为你说着玩而已,没想到小片警也能干得风生水起。”
“警察同志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片警就片警,正好我也没大志向,走一步说一步。”
“哈哈,话是这么说,依你的条件还是可惜了,”痕千古想了想道,“当初你家老爷子的背景问题,本来该对你是很大的助力,谁知道碰上涉外这么敏感的事,反倒把你给耽误了,不然的话,留在部队里,就算没混到老杜的级别,也差不多几颗星了。”
“停,”最光阴急忙打住他,摇摇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不靠爹不靠娘,自己从头开干也挺好,再说……”
他本来想的是再说不当警察也遇不到绮罗生,话到嘴边一犹豫,道,“还能摸着枪就行,没啥大要求。”
“嗯,这事急不得,”痕千古点点头,“以后有好机遇,兄弟们会替你操心的。”
“哈哈,谢了!你那边怎么样?”
“凑合吧。”痕千古简简单单说几个字,从裤兜里摸出烟点燃,又递给最光阴一支,最光阴接过来含在嘴里叼着,却没点火。
他想起此前跟绮罗生坦白聊天那夜,绮罗生似乎说痕千古跟他一样,还劝过他别跟自己搅合一起,那时只觉得滑稽可笑,没想到才过了不到半年时间,简直要佩服他的英明神武了。
想到这里,伸脚踢痕千古问:“找媳妇没?”
痕千古吐烟,笑:“媳妇没找到,麻烦找了一堆。你呢,老爷子没催你?”
“过年打电话时他还在哪个大洋中间的海岛上窝着,能记起来我多少岁就难得了,其他事懒得为我操心。”
“啧啧,羡慕。”痕千古由衷道。
最光阴看他表情,像是猜到什么,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跟他聊聊自己的烦心事,转念一想,这么些年痕千古从不轻易跟他们吐露私事,心防甚高,冒然开口实在突兀,便打消念头了。
但百爪挠心的滋味颇不好受,尤其是绮罗生最近神魂漂游的状态,根本没办法沟通。他隐隐听黄羽客说过一嘴前几天意琦行回来的事,立刻便猜到是这个原因,心里烦闷不已,好几次都想干脆放弃对绮罗生念头,各过各的日子。谁知回家后看见绮罗生化身沙发大虾的怂包样,又忍不住鬼冒火,差点揪住他领子狠狠问一句他到底值不值得你这样自我作践。
然而即使问了也没什么用,绮罗生的人生此刻正陷入一片虚无中,宛如置身空荡荡白茫茫的萧瑟芦苇地,往前、往后、往左、往右看皆是一片刺眼的白,五脏六腑像被人掏空一般没着没落。绮罗生发明过一个的理论称,人失意时需要身体距离大地更近才能吸取能量,于是他放弃半米多高的床转睡沙发,又从沙发滚落到地毯上,瞪眼观察毛茸茸直立的地毯粗纤中,骤然被放大数倍的微观世界:有一根白小九的毛毛遗落正前方,被轻风吹得发颤,像置身密林、瑟瑟发抖的长发女郎,惊恐而又不知所措。
绮罗生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惊动她,把她彻底吓瘫软,正冥神屏息间,眼前晃过来一个大块头家伙,从头而降的巨神般一脚踩过来……
“白、小、九。”
绮罗生额角的头发被它舔得又湿又黏,从呼哧呼哧张开的嘴巴中能看见发黄的牙齿,他心想要是此刻自己是具body,小九会不会舔着舔着直接一口咬住喉咙,趁热乎吸血吃肉,转而又想,这家伙喜欢吃面吃虾,香肠都嫌太腻歪,真跟他主人一样没用……
潜意识里,他认为白小九是自己的狗狗。
一人一狗继续胶着,最光阴冲完澡换了干净衣服,心血来潮咬着一根棒棒糖,路过客厅见状,强忍住上前踹一脚的冲动,抬高腿从他俩身上跨过去,视若无睹般继续前行。
“白小九!”过了阵,绮罗生猛地眼睛发亮,咕噜着爬起来,像是终于找寻到生命的意义一般,脸上散发兴奋的光芒,抱起狗狗直奔浴室。
“白小九啊白小脏!看我怎么收拾你!”
“洗澡!刷牙!逮虱子!”
“呜呜呜呜……”白小九的四条腿在空中乱划,连声抗议。
“再给你换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