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日暮乡关何处是(1 / 1)
我足足在床上躺了十日才痊愈,期间云家老爷子和云崎来看过我,寂惊云和平安再有裳儿苏灵也日日来看我,总之,等我病愈,已经是四月末了,眼看着天就要热起来,我本想闭门不出,只是楚弈说是趁现在不算太热,要带我回汝南祭拜楚家先祖。
楚婧颜记忆中的汝南,是个很美的地方。楚家人数不算多,却也是世家。老宅依汝河而建,既是富丽,又透着浓郁的书卷气。
我只笑着应下:“好。”
平安她们消息何等的灵通,一个个都赶到安国府。我看着围在面前的三个穿着艳丽夏衫的小姑娘,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苏灵上下看我,迟疑问道:“楚将军要送你回去?你不回来了么?你就这么离我们而去?婧颜,你可太绝情了……”
我“啊”一声,忙道:“你说的哪是哪?我为什么不回来了?”顿一顿,我斜睨着平安,“你又胡说了是不是?”
平安拉着我,不舍道:“楚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我不跟你抢了……”
我忍俊不禁:“瞧你们说的,我又不是不回来,一个个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不过是回去看看祖先们,顺带看看那些叔公叔伯,哪里不回来?等我回来,可是要带回来一个姐姐。”
“哪个姐姐?”裳儿听我这样说,笑道,“你可没有姐姐啊。”
我伸出食指在三人眼前一晃悠:“不晓得?汝南周家也不知么?”
三女脸色一变,显然都是知道的,平安结结巴巴道:“是……那个出了数位皇后丞相的周家?”
我掩唇笑道:“不然汝南还有哪个周家?周家嫡女这次可也是要选秀的。”
平安小脸一拉,道:“那她……美么?比姐姐如何?”
我见苏灵裳儿也是想要知道的样子,笑道:“我可不敢跟她比,周家姐姐可是美得很,至少我现在没见一个人比她更美。容姿可令赤乌【1】失色。”
三女神色同时一僵,唯有苏灵兀自镇定,笑道:“楚姐姐都这样说,那当是美得很了……”
我含笑,婉韵的确是美得很,行止有度,书卷气中带了温婉,又不乏少女的活泼。我要是皇帝,不喜欢她才有鬼……我心里没由来一阵酸意,用力抹了抹自己的脸。夏姌啊夏姌,你想什么呢?皇帝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次日,太后召我入宫。我丝毫不怀疑是知道楚弈要带我回乡,要问我为什么的。
我含笑站在太后面前,她忙慌慌的拉着我,道:“我的儿啊,你要回汝南去?”
我也不跟她扯些有的没的,道:“回太后,哥哥要带臣女回汝南祭拜先祖,顺道看看叔公叔伯们。”
虽说是“们”,实则也没有多少,祖父是嫡长子,承袭完侯爵;还有一个庶出的二叔公,往日是吏部尚书,二叔公之子一共两人,长的时任幽州刺史,次的时任边关的防御使,家中不过一双幼女在罢了。
“楚家也是望族,你们去看看也好。”太后说完,用力擦了擦眼角,对我极为不舍。
我不觉含笑:“老祖宗莫要如此,颜儿又不是不回来了。这回回去,可还要将周家姐姐带来呢。”
太后淡淡“哦”了一声,道:“周家大族,可惜这回可没有亲戚在国都中。”
“所以臣女才回去接她啊。”我笑眯眯的,有好些日子不曾看到婉韵了。
太后笑着戳我脑门:“可得早些回来,不许叫哀家和皇上惦念你。”
我脸上微醺,笑道:“叫太后皇上惦念是臣女的福气。”
太后一捋衣袖,笑道:“你这丫头就是讨喜。”
伺候太后用完膳,我才回到西暖阁,可饿死我。太后上回虽叫我和她同桌吃饭,只是我哪里敢坐啊?这事儿要是被淑妃她们知道了,生吃了我的心都得有。刚回到西暖阁中,便见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居然坐在里面。我顿时哑然,也不想拘礼,道:“皇上怎么在?”在就不说了,还不去给他妈请安。
“楚弈近日向朕告假,要带你回汝南?”他翻着手中的书,眼睛也没抬,淡淡道。
我点头道:“是,哥哥要带臣女会汝南老宅。”
皇帝手中书一合,语气仍是淡淡的:“突然要回去?”
我顿觉不安,我最怕他这种时候,思量片刻道:“临时决定的……总归现在还没有选秀嘛,臣女去接婉姐姐入京来啊。”
皇帝静静看我,半晌后轻笑道:“只是如此?”
我不假思索道:“只是如此。”他笑得淡然,重新翻开书。我觉得饿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又不知道怎么说,坐在他对面灌了一杯冷茶,才勉强止住肚里的叫嚣。
皇帝抬眼看我,好笑道:“喝这样急做甚?茶是要慢慢品味的。”
我可怜兮兮的看着他,道:“皇上,臣女可还是饿着的。能不急么?”
他笑得几乎伏在桌上,我脸上一阵阵的发烧,恼道:“合着你是来看我笑话的?自己怎么不去向太后请安?这事儿你这儿子来做也不过分吧?”
皇帝眼中威慑不减,唬得我忙低头不语。半晌后,他平静而慵懒的声音响起:“双喜。”
门外立即有人应声:“奴才在。”
“备膳,楚姑娘饿了。”他说完,室内响起窸窣声,我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搭上我的额。我抬头,见他不知何时立在我面前,右手正搭着我的额。我几乎本能要挣扎,他淡淡道:“别动。”这话像是有着无上的威力,我顿时不敢再动乖乖让他抚着我的额。
君北羽,你到底要干嘛!我心内叫着,看着他的俊脸,脸上温度高得连自己都受不了。□□!这家伙绝对是想□□!我正在“阴谋论”,他收回手,笑道:“果真是好了。”
我没好气道:“皇上都让太医来了,能不好吗?”
他似乎没听出我话里的意味,淡淡“哦”一声,轻笑道:“难得来看一回你,颜儿却将我认成楚弈了。”
我不明所以,脑子飞快地转着,顿时想到那日迷迷糊糊的时候,确实有人在抚我的脸。也没空管他这回叫我是“颜儿”,嘴硬道:“随便进女子闺房,除了皇上恐怕也没有别人了。”
他只笑不语。
等双喜领着一众宫女将菜布好退出去后,我看一眼皇帝,笑道:“皇上还想看着臣女吃?”
他不置可否笑笑,没有离去的意思,我饿得正惨,也没空管他,执箸吃了一口乳鸽,才觉得那股子邪火被压了下去。松了口气,擦擦嘴,继续吃。皇帝依旧看书,不时抬头看我一眼。不知是否是我错觉,有一种好温馨的感觉。
我吃了一会儿,觉得半饱了,道:“皇上今日来,真的没有事?”
他也不看我,淡淡道:“没事的话,不能来看看你?”
我无所谓的耸耸肩,笑道:“能,怎么不能。就是皇上来的时候,不是刚从那个娘娘宫里出来吧?”
他手上一顿,笑道:“你这嘴可越来越利了。若是朕刚从哪位娘娘那里出来,你待如何?”
我见他笑得颇有一份玩味,笑道:“臣女吃醋了。”
他依旧浅笑,眼中有一分难掩的笑意:“是么?”
我同样笑,君北羽,你其实,是真的喜欢我对不对?没有利用的心思对不对?想到德贵妃的结局,我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微微一叹,托腮道:“假的,骗你的。”
他轻笑,手指轻轻敲到我额头上:“傻丫头。”
看着他的笑颜,我不觉舒心。君北羽,你对我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喜欢上你了,好喜欢……人有时就是这么奇妙,一如我开始时对于这看起来慵懒,实则谁也看不懂他想了些什么的皇帝存着敬畏之感,可是什么时候起呢?为了什么呢?是他叫我“傻妮子”的时候的那份亲昵?还是他为了叶海花而吃醋的时候的可爱?或许又是平安告诉我他得不到毕生所爱的时候的让人同情?还是他玩笑要抱我的时候的轻佻?分不清了,情起之时,也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爱他,仅此而已。他若爱我,是我的幸运;若不爱我,也是我的命。
从宫中回来的第三日,就是我与楚弈启程之时。云家老爷子身子不爽没有前来,而是拍了云崎来。寂惊云与平安她们在长亭与我兄妹告别。想到这些熟悉的人颇有些时日无法见面,我心中酸楚不已,云崎单独立在一边,看着我似乎有话要说。我上前道:“表哥?”
他轻笑,摇头道:“没事,妹子多多保重。”
我颔首,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强笑道:“表哥也要好好的,好好照顾舅公。若是可以,替我去看看峥嫂子。”
心里痛得几乎死去,面前云崎默默点头:“知道了。”
我挤出一个笑容,又拉着平安嘱咐了些事,她一面哭一面将一个荷包给我:“姐姐早些回来。”
我不觉含笑:“你哭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过些日子就回来了。”说罢,这才握着荷包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看着几人在阳光中的轮廓渐渐模糊,我不免一阵伤感,路边的花花草草极为繁茂,我又想着往日看着这些花草,总是想拍照,一时有些恍惚。
舜华见我出神,用手在我眼前晃悠着:“姑娘?姑娘?”
我回神,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什么?”
“姑娘舍不得?是舍不得安姑娘她们,还是寂将军?或者……”她坏心一笑,蹿到车中离我最远的地方,“是崎少爷?”
我哑然,舍不得云崎的又不是我!“自然都舍不得。”最舍不得的那个人,却没有来。
念及此,我心中一阵失落,掀开车帘探出头去,长亭中的人已经看不清了,就算他现在来了也没用,我不免一叹,转头看着在前方骑马的楚弈。到底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功名,楚弈骑马的样子……实在是很好看,可谓是英姿勃发,拉缰的动作除了一个“帅”字找不出别的话来形容,何况他本就是英俊不逊于楚殇与皇帝的男子。
在车上颠簸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楚弈尽可能的让我舒服些,但是赶路的生涯本来就劳累。在上路后的第十天,我有些水土不服,只得停下来,入住了客栈。
我睁眼之时,才发觉是夜晚。已经是五月十五了,明月皎皎,照得屋里物件都泛着模糊的光影。我睡的好饱,精神也好了很多,隐隐的,客栈庭院中似乎有什么声音。看着天色得有半夜了,还有人没睡下?我心中好奇,将门打开一条缝,闪了出去。
月光下,客栈庭院中的一切看得格外清晰。我清楚地看到庭院中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无比熟悉的楚弈,他负手立在院中,身后站着一个黑衣人,我看不清此人的样子,只觉得他对着楚弈,模样好生恭敬。楚弈面上有些不耐,淡淡道:“好了,我晓得了。”
“将军!”黑衣人的声音如同破布,在黑夜中听得特别清楚。
楚弈抬手制止,那人立马低头不语。只听楚弈语气淡然:“颜儿是我妹妹,我比你清楚。”
我一惊,居然跟我有关系?黑衣人道:“是,属下知道了。只是黄……”
我心头狂跳,正要继续听,猛地踏到一方松了的木板,身子一歪差点摔下去。耳边一阵风声,一只手稳稳的扶住我。我回神一看,楚弈的脸在月光下泛着点点异样的光辉。他扶我站好,笑道:“颜儿醒了?”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这里的,硬着头皮道:“嗯,觉得有些闷……”
“小心一点。”他轻笑,抬手抚我的发,“身子不好,不要乱走动。”
我敷衍的“嗯”着,很是在意刚才的黑衣人,他是在提醒楚弈小心我么?他是什么人?黄?黄什么?我低头看着庭院,月光洒满的庭院中一片寂静,连草木仿佛也睡着了。楚弈方才直接跳上二楼扶住我,而那个黑衣人,就像从来没有出现一样。我看着楚弈:“哥哥,那个人……”
“什么人?”他顺着我的目光看下去,轻轻笑起来,“没有别人啊。”
我心中一阵慌乱,没有人?!就算是水土不服,我还没有达到会产生幻觉的地步吧?楚弈不想让我知道那个人!我猛地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袭上全身,楚弈,你到底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