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十年(1 / 1)
1966年8月,吉林一家商宦人家抱着刚刚出生的女儿逃出了他们所在的城市。
□□的枪声响起,他们先前所依附的官员被打压,于是他们随身携带了些许行李便连夜出逃。
尚在襁褓中的女婴哇哇大哭起来,似乎在为他们之后遥遥无期的未来哭泣。
夜,那么寂静,远处的火光却在昭示着这个夜晚的不凡。
薛定凡与他的妻子姚雪源准备投靠远在苏州的友人杨学安,舟车劳顿,让他们疲惫不堪,襁褓中的女婴俯在自己母亲姚雪源的胸前,吮吸着可供她生存的奶汁,只是姚雪源也好几日没有温饱,哪有什么乳汁,女婴本能的求生欲望让她哇哇大哭起来。
姚雪源抚摸着自己的孩子的完美无瑕却极为脆弱的肌肤,弯下腰瑟瑟哭泣。
多日的疲惫让这对夫妻没有空闲思考明日会如何,只是希望现在可以睡个好觉,伴随着火车轰隆隆的声音,女婴终于停止了哭泣,进入了梦想。
姚雪源偏头看了看薛定凡,没有打扰他此刻的沉思,也阖上了充满血丝的双眼。
连日疲劳,可他们却没有时间停下步伐,在下了火车的那一刻,他们匆匆赶往他们友人居住的地方。
抱着有玉瓷般面容的婴儿,姚雪源与薛定凡敲响了友人杨学安的木门,门内,友人迟疑地开口:“谁?”
“是我,定凡。”
“定凡?”
木门打开了,两人的目光里俱是惊喜。
好久不见友人,杨学安赶紧邀他们进门。
让妻子倒了茶,杨学安才开口:“定凡怎么会想到来看哥哥我?”最近时局动荡,让杨学安不得不怀疑薛定凡是惹了什么事情。
“大哥,你有所不知,我现在正处于逃亡阶段。”
“哦?定凡是出了什么事情,告知大哥,我也好帮忙。”杨学安拿起茶杯的手顿了顿,但很快掩盖去,拂了拂手,优雅地抿了口茶。
“杨大哥!我请求你帮帮定凡,定凡他正在被红卫兵讨伐啊!”姚雪源一时顾不得其他,抱着怀中的婴儿跪了下去。
“弟媳赶紧起身!定凡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怎么会不帮?”杨学安的眼眸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隐去,只是起身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姚雪源。
姚雪源不肯起身,只是梨花带雨地说道:“谢谢杨大哥的救命之恩!你的大恩大德我们夫妻俩一定谨记于心!”
“好了,清璇,帮他们两人准备一间寝室。”杨学安对着站在一旁的妻子说道,眼神中没有一丝的柔情。然后,他对着薛定凡说道:“我们这么久不见,我甚是想念,不知定凡赏不赏脸?”
“那是自然。”薛定凡笑着回答。
“那夫人随我来。”清璇似乎对杨学安对自己的态度见怪不怪,掩住了自己的双眸,然后向里屋走去。
走到一半,怀里的婴儿突然大哭起来,姚雪源慌了手脚,却怎么也哄不了她。
在她前面走着的清璇听到婴儿的哭声微微顿住,而后转身走了回来,对姚雪源说:“把孩子给我吧。”
姚雪源怔愣了一会,将自己的孩子递给清璇,清璇抱着孩子的目光倒是不似之前那么寒冷,那温情的目光是骗不了人的。她问:“孩子叫什么?”
“未起名讳。”姚雪源看着自己的孩子不再哭泣,略有惊异。
“‘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如此的人生太是孤独,我看还不如‘屏居淇水上,东野旷无山。日隐桑柘外,河明闾井间。’你看,唤作乡隐的同音词‘向影’,你看如何?”
看清璇甚是欢喜的样子,姚雪源笑着答道:“好个谷深坞幽,树木森森,那么,我的女儿便唤作‘向影’。”
清璇像摸着珍宝般抚摸着女婴无暇的皮肤,低声喃喃:“突然想到我的儿子小时候的样子了。”
“姐姐的儿子唤作什么?”
“杨子方,意味着才比子键,智比东方。”
“自然会的。”
“谢谢。”
姚雪源与薛定凡便于杨学安的家里住了下来,不过几日,清璇便与姚雪源成为了好姐妹。
“这几日倒是没有看到你的儿子。”
“他在校学生,要休息日才能回来。”
“哎,清璇姐姐肯定很想念他吧。”
“对呀,每次想到那孩子这么小就独自一人,我就痛心。”
“清璇姐姐的儿子肯定很聪慧,会自己照顾自己。”
“恩,他非常聪慧,可是我却觉得更为痛心。”
“为何?”姚雪源看着清璇担忧的表情,感到疑惑。
清璇并没有回答,只是低头逗弄着襁褓中的女婴,换了一个话题,似是提醒,又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语:“你们如此信任杨学安?”
“姐姐这是何意?”
“并无其他意思,只不过问问。”
“我们夫妻俩自然无条件相信杨大哥。”
“……”清璇不再说话,起身离开。姚雪源看着清璇的背影,感到迷惘。
转眼便快到休息日,姚雪源正在房内安静地哺乳,清璇突然踏入房门,让姚雪源震惊了一下。
“雪源,赶紧离开这里!”清璇不再是平日里镇静的样子,面色红润,明显是一路小跑过来。
“清璇姐姐,怎么了?”姚雪源心中一疙瘩,感觉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你的丈夫要被抓了,赶紧跑!过不了多久,红卫兵马上就要来抓你了!”清璇匆匆帮她收拾起衣裳。
“什么?怎么可能?!”姚雪源将孩子放到一边,没有奶汁的女婴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是我的丈夫告的密,我躲在门外听到了我丈夫与某个人的对话,他说他今天会骗你丈夫去见红卫兵,我是等他们离开才赶过来的!”清璇说道,手下的活却没有停下。
“什么?!”姚雪源似乎是不能相信这一事实,脸色都变了。
“……对不起,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却还是相信了他这次会帮你们夫妻俩。”清璇说完,早已满面泪痕,然后她狠厉地摸了摸脸上的泪痕,毅然说道:“我救不了你丈夫,但我可以救你们母女俩!我已经安排了人接应,你赶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不,我要去救我丈夫!”姚雪源一头空白,完全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
“你别傻了!你救不了他的!”清璇狠狠握住她的肩膀,想让她好好想清楚。
“不!我要救他!”姚雪源完全听不进去清璇的忠告,只是要往外跑。
“啪”,清璇在电光石火中打了姚雪源一个响亮的巴掌:“你是想要害死你的孩子吗?”
被打的姚雪源似乎回了神,捂着发红的脸颊,满脸泪痕的看着清璇。
“你要救你的孩子就跑!跑得越远越好!”清璇抱起床上的婴儿,拉起了瘫软在地的姚雪源。
姚雪源似乎终于想通了,跟在清璇的后面加紧了脚步。
“从今以后世上就没有叫姚雪源的人,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还有,这些是一点钱,你拿好了。如果有难处,你可以带着这条项链来找我。”将姚雪源送上了黄包车,清璇将脖颈的项链摘下,郑重叮咛。
“谢谢清璇姐姐,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姚雪源紧紧握着那些纸钞以及那条项链,坐在黄包车上挥手道别。
“快走吧。”清璇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原以为,这便是一切的结束,但是,却没有想到,多年后,那怀里的女婴会再次与这个家庭牵扯不清。
□□十年,那是动荡的十年,黑暗的十年。
姚雪源化名薛之琦独自在深圳养育着自己的女儿,虽然总是饥一顿饱一顿,但她的女儿依旧健康的长大,女儿性子很温婉,是典型的江南女子。
1980年,□□过去了4年,薛向影十四岁。那年,姚雪源终于不堪重负,带病身亡,独留下无法独自照顾自己,还在上学的薛向影一人。
临走前,姚雪源让她带着当年的那条项链去投奔在苏州的杨家,去找当年救过她们母女的清璇,同时告知她不要对除了夫人清璇之外的任一人透露自己的身世。
薛向影含着泪发誓自己谨遵母亲的遗愿,化名陆琪昙坐上了远赴苏州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