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四十一)(1 / 1)
百日如一瞬。五月底,我们陆续大包小包搬出校园,爸妈已在考场旁订好了考试两日的旅馆。
寝室里大家各自忙活着,充满“卷铺盖走人”的自嘲和毕业之际的感慨。昕整理好了过来跟我有一句没一句地瞎扯,说要一起走出校门纪念这个时刻。
“大家都清理好了吗?那我去叫宿管来查了!”
“好好好,早查完早走。”
作为寝室长的我,跑出去找在几层楼里忙活的宿管以完成最后的使命。然而,这三四个阿姨实在行踪不定,我问的每一个寝室都说:“她好像在X楼吧……”
满头大汗回来,我无奈道:“人都找不着,天哪,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啊。”
后面几个字说得近乎无声,因为我感觉到寝室里的一片寂静,说不出的诡异。
“怎么了?突然那么严肃。”
郑昕抬眼说:“啊,反正我也闲着,帮你去找吧,你歇一会儿。”
一小时后,我们办完离校手续走出了敞亮的校门。刻着校训的石碑在池水中央依旧庄重,水声哗哗,想说离别。可叹的是,倍感压力的我没有不舍与惆怅,所有细腻的情绪被沉重的神经压制得透不过气。下意识地,我却又看了一眼高一的那个教室。它窗帘紧闭,似是密不透风,将我永远地隔开了。
和昕分开,拖着沉重的包裹向爸的小轿车走去。仿佛是旅程的倒退,情节的回归,可我已站在了人生的下一个节点。
六月初,统考有条不紊地进行了。经历了有生以来精神高度集中的三日,我已经无力去思考结果会如何,满脑子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惬意一番,或空荡的房间,或宁静的书店……啊!哪里都可以!
快到家的时候,接到林希儒的电话,这个在凌穹混了三年的浪子,想必又有什么考试中发现的槽点跟我分享。听她天马行空地描述着,我的头越来越大,只得献殷勤:“大小姐,你的浙大梦会圆的。说不定还清华北大呢!送你吉言,就饶了我吧……”
“死陈素你又要睡觉了?睡睡睡就知道睡,跟头猪一样!”
我泪目,报着慷慨备死的心态摁了手机,谁知又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竟是郑昕,她讶异于我疲惫的声音。
“怎么了?考试不顺心吗?”
“没……就是脑子很胀,很累。”
那边沉默半响,正当我准备听完她安抚的话再拜拜的时候,她却说:“出来吧,市图书馆老地方……我有东西给你。”
在爸妈异样的眼光中,我抽了几张钞票揣着手机去了图书馆。
从六楼电梯门出来,我看见郑昕坐在阅览室外的椅子上,一身牛仔连衣裙,看来也是回过家了。
“进去找位置吧,刚刚还没有空的。”
我跟在她后面,慢慢地走。说不出什么原因,脚步异常沉重。
最后我们找到一个偏僻的沙发坐下——反正也没准备看书。
她扭头拿东西,长发虽已扎起,还是有着轻盈的香气在我鼻尖挠动着。
“这是欧阳给你的,收拾回家那天。”
双手捏着普通的土黄色信封,我突然有些胆怯。
“我没给你,也让你室友保守秘密……因为那时快考试了,我怕你受到影响……我自作主张了,对不起。”
我没打断她的解释,看到拆过的封口,问她:“你看过了?”
这显然不是她的作风。我在一片寂静中,在满腹的狐疑和焦虑中展开信纸。
“陈素,我是欧阳。我没有写过信,你就将就着看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的形式是不是对的,我只知道我想这样写,然后让别人带给你。我知道你也不愿意看见我。你很讨厌尴尬,我知道。如果我不写,一些话你永远也听不到吧。
陈素,没想到,这一年多我也习惯了与你分开的日子了。这样也挺好的,因为六月考完我也要走了,到更远的地方,这样的话我会感觉容易一些。
陈素,如果我当初没那么任性地说让我们在一起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或许我当初不该那么冲动的,只是我真的做不到看着你而不说那些话。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其实不错的感觉,你说是吧?
我想说,我喜欢你。因为喜欢你,所以想瞒着一些事情,我不想对你说我妈的事,瞒着瞒着,我怕你发火,怕你说我自私什么的。我也觉得可耻,真的,太可耻了……我希望你的家人不会再受到外界的干扰,你在乎的一切都能变得很好,我不应该再参与,不应该再摧毁你拥有的美好的东西。
所以我擅自做了决定,就像一个阴暗中的操纵者一样。我看见了意料之中的所有,我想得到的结果。这时候让你知道,只是因为不想让你再自责下去。我懂得你的弱点,你的底线,而我不想成为你新的弱点,你的障碍。
在我们之间还没完全失控的时候,我想放开,让一切就回归原点。
请你忘了我这个怪人吧!你还是那个没有遇见欧阳晔的你,不再去经历本与你无关的遭遇。”
捏着这张没有格式的几乎字字句句我都想反驳的信纸,手轻微颤抖。我压抑着哭声,在这样的场合里很小的声音还是被放大了。
昕在一旁茫然失措,嗫嚅:“我就知道……”
我艰难地抹抹眼泪,说,我们走吧。
路过她家,两人尴尬地站在楼下。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打开它,明知道这是不对的。”她好看的嘴角挂着苦涩的笑。
“可能,我太急躁了吧。”
“急躁?”我抬头,脸边传来猝不及防的温热触感。
像精致的手帕一角,指尖温柔地抵在我红红的眼角。出神之时,她竟又贴近,在我左半边脸颊上落下一吻。
逆着夏日的光,我还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疏而修长的睫毛,迷雾般的瞳孔。
“毕业快乐,”她露出一丝羞怯,“无聊了就来找我。”
沉默许久,我轻轻摇头对她说:“阿昕,有些事情可能不是你自己想象的那样的。”
她也对我摇摇头,笑着走进了门。
我们都太年轻,以为那就是爱情。等到真变成了爱情,又开始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