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二十五)(1 / 1)
我始终不能做一个坦荡洒脱的女子,尽管天天傻笑着,憨到小学到初中的毕业留念册上都有不同的笔迹描绘着两个字:可爱。这是多么讽刺的恩赐啊。
童年的那段阴影在那天被唤醒,如岿然站立的黑色巨怪,在心肉上恣意践踏。找不到抒发的对象,只能忍着,并试着去忘记。可是,每当父亲露出严肃或是发怒的表情时,他接下来可能发出的任何一个音节都能让我草木皆兵。
对谁都说不出口,又有什么办法呢。就算我找到了和他之间隔阂的根源,反而更加迷茫和痛苦了。现在,背叛似肮脏得看不清形状的漂浮于水面的塑料袋,腐朽至极而无法腐烂溶解。让我们一家,如何消化。
木然地看着手掌从楼梯铁栏一路滑下去,带着满手的灰扭开了单元门。
“啊……”
“……”
铁门划过眼前人的白色衬衫,我们眼中同含诧异。
“我正想按门铃哎。这是你的手表吧?落我那儿了。”她把东西递给我,我不好意思抬头,边说谢谢边接过。
学校门口的奶茶店里,只有我和欧阳两个人。
“我本来想打给你先的,但是想想还是直接送过去比较好。昨天……”
我突然紧张起来。“你都记得吗?”
她眼珠子转了几转,认真又带一点腼腆地说:“记不太清楚了。一时脑抽了喝太多了……你昨天陪了我一晚上吗?”
“啊!没有没有。我跟她们几个扶你进去躺下,然后就,就……哦对,我去借卫生间用热水洗了个手,就把表忘你家了……”讲得好像作案细节的描述,自己都觉得很好笑。
她似乎是信了,说:“这样啊……没事!”
嚼着果粒,仔细看着墙上贴着的各种留言贴。为考试加油的,为恋爱宣言的,阳光励志又浓情蜜意的,令人既振奋又羡慕。以前周末放学回家,我俩都会经过这个店,但是都因为人太多嫌麻烦而错过。就算我多嘴馋得想喝,都不会愿意开口让她等我去排队,即使我知道她肯定会在损我几句后摇着头同意。
从店里出来后,我们就往公交站走。这次她以麻烦我昨天没有让她睡死在地板上为由请了客。实际上,我很想问:如果我没有落下手表,你也就不会想起我吧?
站牌旁的木椅是空的,我们却都站着,没有聊天。上车后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我家附近的站,她竟然和我一起下来了。
“哎,你怎么……”
“反正我也没事啦,喝饱了就和你一起多走一段呗。”她很轻松地说。
我没有回答,心底却是挺开心的。右手边的建筑物一幢幢移开,留出让夕阳与我们接触的空间。这时的阳光在我眼里有了不一样的情感,好像跟我一样欣慰着什么。
她把我送到我家楼下,并没有马上说再见。耗在铁门前,我有点不好意思,刚想说点什么时却被她抢先一步。
“之前是被你爸妈说了吗,昨天晚上留太久的缘故?”可能注意到了我出门时纠结的表情,她一直有疑惑却貌似忍住不说。
“对不起,我稀里糊涂的……”
对啊,还有谁比你更糊涂?
“没事,没事,他们没怪我啦,”扯出一个客套的笑,“谢谢你送我啦,你早点回去吧。”我拍拍她的臂,“拜拜!”
“嗯,bye…”她踌躇不决地,很慢地向前走。
直到几辆对向的车相继鸣笛穿过眼前的大道,我才发现,其实我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
还是那样随意的姿态,简单的着装,风里恣意萧索的发。她留给我的画面,停留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还会回头。
然而,她真的回头了。她朝着对街的我,开始用力地喊。
车流更为急促地交汇,霸道地将我们分隔开。欧阳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被车辆分割,她的声音淹没于猛烈的喧嚣。可是,我却能感受到那鲜活的、澎湃的声带的颤动,它仿佛在传播现在的我最需要的温度。
街道空了,她看我许久,自私地用平常的音量说了一句话。这次,我看懂了。我飞奔过去,双手从后绕住她的背,死死抱紧了她。几日来受的冲击、委屈,以及积蓄已久的思念,曾被执拗地深埋于心,此时的我放弃逞强了,开始肆无忌惮地哭,全然不顾路人的眼光。欧阳也不明所以,手足失措,只是轻抚我湿透的背。
“难受就哭出来,别憋着了。”
“怎么会这样……”
“哎,拿你怎么办好啊。”
我哽咽到呼吸不能自己,说话顺不上一点气。放在我身后的手骤地停了。她拉开我们的距离,拨了拨我的乱发,温柔又带着笑意地说:“我一直陪着你,好吗?”
我点头。把脸埋进她的肩窝,安稳地抽着气。
“陈素。”
“嗯?”
“好点了吗?”
“嗯!”
“陈素。”
“嗯?”
“我们在一起吧?”她说:“好不好?”
……
释迦牟尼说,无论你遇见谁,他或她都是在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由此我想……预料不到,才能带来偶然发现时的幸福吧。一个叫陈素的女生和一个叫欧阳晔的女生,相遇不到一年,却在这嘈杂纷乱的街头许下单纯的诺言。担负着罪与爱的包袱,我沉重到无法思考也无需思考。
就这样和她一起,坠落于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