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 48 章（1 / 1）
“尊上！有大概十万天兵列阵于入口的结界处！”
“尊上！九重天开始强攻了！”
“尊上！我们的结界快支撑不住了……”
“尊上……”
天空万里无云，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可是整个幽冥却人仰马翻，讯兵们行色匆匆的来来往往，神色凝重的送来九重天的密信，不消半月，我面前的密函就堆成了山。
“简直是欺人太甚！”大长老气的胡子乱颤，一脚将讯兵踢开，怒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默默的低头看着手上最新送来的一封密函，上面的字迹十分娟秀，只有寥寥的几笔。
“漓尘尚存一线生机，唯尔能救。”
“本尊要出去一趟。”我攥紧手中的纸张，沉声道，“你们留守幽冥，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能妄动。”
“尊上，万万不可啊！”大长老闻言神色剧变，颤颤巍巍的弯腰跪了下来，“这分明是九重天的圈套，您若是有个闪失，幽冥群龙无首……”
连青青也跟着怨声载道，“尊上您莫要心软，战神这个罪魁祸首魂飞魄散了最好……”
“住口。”我冷声呵斥，青青瘪着嘴一脸委屈，我只装作没有看到，目光扫过藏在她身后、探头探脑的向我这边张望的方月，低声吩咐道，“照顾好月儿，等我回来。”
自那日司战神君幻境中神元消散之后，九重天的重兵便将幽冥围了个水泄不通。九重天的战神因我而亡，他们这是想让我偿命，我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却还要义无反顾的往里面跳，无非是为了倾玦上神的那一句“漓尘尚存一线生机”。
真是可笑，明明堕入修罗道的人是我，可是如今却是他要魂飞魄散。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我始终有一种自己欠了他什么的感觉，若是他就这么死了，我恐怕会被这个执念折磨永世。
罢了，最后帮他一回，从此两不相欠了罢。
幽冥的结界入口被曼珠沙华包裹，赤红色嗜血的花朵盘根错节的生长，夺取了数不清多少天兵的性命。死伤无数，横尸遍野，这个场景竟与当年有几分相似。
我分开层层缠绕的藤蔓，刚从结界口跨出，便觉得不远处一阵光华闪耀，定睛细看之际，原来是九重天的一众神祗。
为首的便是倾玦上神，重莲帝君于她身侧站着，竟然连天帝也在。这一种神君熙熙攘攘的不下十数之众，皆是华服美袍，穿戴或端庄或风流。再观我自己，一身黑色的铠甲血污点点，发鬓散乱，手腕上还有妖艳的曼珠沙华缠绕，端的是正邪有道，云泥之别。
众神看向我，目光中或鄙夷或憎恨，唯有天帝，重莲帝君和倾玦上神的表情尚算平静。我无所谓的笑笑，从袖中掏出皱皱巴巴的密函，向前跨了两步直接了当道，“我应该做什么？”
倾玦上神坐在上首，看见我神色果断，不由微微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她身旁的重莲帝君似欲劝阻，却被她不动声色的给拒绝了。
她身形一晃，便衣袂飘飘的站到了我的面前，我们之间仅仅隔着三步的距离，尽管她已经极力压制，她身上强大的神祗气息仍旧压的不敢正视。
“绯凉，”她的声音依旧清脆而动听，仿佛不含任何愁绪一般，却是避左右而言它，“替我把把脉可好？”
她伸出的手腕白皙而莹润，我轻轻搭上，片刻后不由有些愕然的睁大了眼睛，她浅笑着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伸手抚了抚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这里面已经多了一个小家伙了，是不是很神奇？”
见我颔首，她的笑容便愈发的甜美，“我记得初见你时你还是九重天最负盛名的医仙，当时还可惜没有机会让替我把次脉，如今总算是圆了这个心愿了。”
我默然，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这三千多年来物是人非，我不再是当日那个小小的医仙，她也不会再是那个对我亲切有加的上神，如今的我们只能是对立的。
“漓尘那孩子一向墨守成规，不懂得人情世故，却为你不惜打破自己的原则。”见我不言，倾玦上神的深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她于手心中幻化出一面黄铜灵镜，“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所以特地将轮回镜带了过来。”
铜镜不大，周围有螭纹盘覆，镜面里面逐渐有画面浮出，开始模糊，后来渐渐清晰，有一个白色的身影贯穿始末，熟悉得让人刺目。
第一幕，似乎是我的前世，江南微雨，偶然在人间驻足的司战神君曾与我有过惊鸿一瞥，他风神俊朗，我惊为天人。
第二幕，是九重天一役之中，我忙于救治伤重的将士，他于战场上与我擦肩而过，我并未察觉，而他则是止了步子，转身回眸。
第三幕，则是他被我重伤之时，遣散众人，一个人孤零零的独坐于战神殿中，神色萧索而清冷，掌心躺着的是不知何时捡起的九黎壶碎片。
第四幕，是他亲自将妄传军令的司命星君送上诛仙台，他恢复战神之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千方百计寻回燃月他们的魂魄，为此甚至不惜大量消耗自己的元神，将三界各部几乎都得罪了个遍。
第五幕，第六幕……
看到最后，我终是忍不住撇开了眼，倾玦见状也没有再勉强，掌心一翻将轮回镜收回了袖中。
“他这是在赎罪。”她轻声道，语气极为柔和，却戳在了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可是他究竟是有多大的罪孽，竟要用三千年的时间和自己的性命来赎清呢？”
“他骗得我的信任，害得我家破人亡，坠入修罗道……”我的声音还算镇定，可是隐匿在袖中的指尖早已颤抖得如秋风落叶一般。
可是眼前的女子却仍是在将我的伤疤一块一块的揭起，露出一片的血肉模糊。
她说，你可知琉璃佛原本并不打算赴宴，漓尘
怕你堕魔，便以自己的千年修为换得他出面。
你只知道冥帝替你妹妹拔除了血咒，可又是否知道是漓尘悄悄的将他放进了九重天？他有违军纪，为此差点被司命星君送上了诛仙台。
漓尘还为了你在大婚当日悔婚，不惜与九重天的众仙翻脸，若不是还有我们几个老古董护着，再加上这个战神之位也确实非他不可，他恐怕早就熬不到现在了。
倾玦上神说了许多，最后终是语调平静的总结了一句，“其实他并不需要赎罪。他做这么多，无非是还想能够再见你一面。”
其实我很久以前便想明白幽冥之变的全责并不在司战神君，后来辗转得知冥帝当日宴请三界众人，亦是怀了意图将三界重新洗牌的不轨之心的。只是我不愿意承认罢了，我害怕自己连仇恨的对象都没有，只能永远捧着满是创口的灵魂空洞下去。所以尽管后来我知道当时九重天兵变，漓尘被司命星君剥了兵权，我的彼岸花信物和子母蛊的解药这才落入旁人手中时，也还是满脑子执念的将漓尘当成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因为我要有仇恨的支持才能爬出那血腥的修罗道，我要复仇，而只有漓尘才能够激发这种恨彻骨髓的嗜血残念，换做是任何另一个人都不行，所以我便自私的一直将他丑化。
“他在哪儿？我要见他。”我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似乎有一层雾气，浓重而冰凉，眨了眨眼睛，却根本无法消散。
“他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唯有补充神元。救或者不救，你自己决定吧。”倾玦上神暗叹一声，伸手结了一个简单的咒印结界便抽身而出，我回头看时，一身白色锦袍的漓尘已经静静的躺在了一张寒玉冰床上。
他的表情宁静而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唇角还隐约带着浅淡的笑意。我能够感受到他周身的元神都极为不稳定，他的指尖冰冷，似乎隐隐开始有些透明。
我不敢耽搁，连忙翻身坐上寒玉冰床，运功调息之后缓缓俯身。这是我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近到能够看清他散开的发丝，紧闭的双目，以及冰凉的没有丝毫起伏的胸口。
我左手如游蛇一般滑下去，与他十指交握，右手则默默抚上他清俊依旧的脸颊，将自己的唇缓缓印上了他的。
有湿润而温凉的触感于口中缓慢的弥散开来，我甚至已经闻不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好闻香气，只觉得自己心口仿佛有冰火交替，疼痛异常，仿佛又回到了修罗道中般，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待周身气息渐稳，我口中的神元便慢慢的渡到了他的口中，看着他眉头微锁，元神却有了渐渐开始稳定的征兆，我心头不由百感交集，也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喜。
我身上原本有两股气息，一股是自身的妖力，另一股则是绯暖最后给我的神力。本来这两股气息势均力敌，可是如今我唯有将妖力与神力融合，并且让神力彻底将妖力吞噬，只有这样，才能转化成纯净的神元救他。
换句话说，我从这一刻起，便再无法回到幽冥去了，因为我身上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妖的气息。
我是仙，却又不属于天界。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腕上忽然一阵灼痛，垂眼看时，却是幽冥之印脱落了下来。
我不由苦笑。
漓尘，我们这算是银货两讫了吧……但愿从此，你我再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