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二〇.恶人谷（1 / 1）
二〇.恶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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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楚兄也是可造之材，要不要来我恶人谷自在逍遥？”
叶天赐压低了声音，一副神秘警惕的样子，眸子中却含着笑。楚楼风登时一怔，下意识地朝裴台月看去。纯阳道士迎上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依旧没有放开。于是楚楼风便反问道：“都说恶人谷中尽是穷凶极恶之徒，你们几个，当初是为什么进来？”
“我杀了人，做了正道所不能容忍之事，说是‘穷凶极恶’倒也无妨，”裴台月坦然回答，似是不愿多说，“当时并无其他选择，走投无路罢了。”
他说完了，旁边的唐非托着腮想了半晌，道：“我师父是恶人谷的，所以我也没想过去别处——其实在哪都没什么分别，我都是唐家堡的人。”
“早就听说唐门的忠诚与凝聚远超其他门派，此言果然不虚，”楚楼风感慨了一句，又转向叶天赐问，“你呢？”
叶大少爷却是摆出张苦脸，夸张地用袖子揩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道：“幼时家逢不幸，血海深仇，怎能不报……”
几人齐齐被他唱戏般的腔调酸了个哆嗦，裴台月在旁边凉凉开口：“谁都知道杭州西湖旁边最大的那处宅子就是你叶家藏剑山庄，说出这种话也不嫌晦气，你才是那家门不幸罢？”
叶天赐倒是无辜：“我这不看着阿唐的入谷理由实在无聊，好配合你那‘走投无路’，让楚兄开开眼么？”他再也维持不住脸上苦闷的表情，终是笑道，“我又想打架，又不想守规矩，这天底下，还有比恶人谷更适合我的地方么？”
“叶兄豁达，”楚楼风也笑了，一一环顾另外三人，点了点头，道，“行，我入。”
“好，”裴台月简单答应了一声，竟是就这么站起身来，“我领你去见接引人。”
几人都是一怔，叶天赐最先反应过来，不由揶揄道：“……这么急？我说老大，你就这么怕楚兄反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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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秋日湛蓝的天空像琉璃瓦般澄澈，被料峭的西风刷得愈发高远。两个人慢慢悠悠地走在洛阳的街头上，悠闲如同散步。裴台月出门之后，先去了一趟仓库，取了一个不大的小包袱，然后就再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楚楼风偷偷瞄着他的脸色，忽然伸出手去，悄悄握住了对方的手指。
裴台月的脚步一顿。
“我们……走吧。”
浪迹花丛少有脸红的楚二公子似乎有些尴尬，别过头去不看他。裴台月的目光一路下移，只见两人宽大的袖口遮住了他们牵着的双手，然而手上传来的，独属于这个人的微凉触感却再真实不过。
他微微勾起唇角，亦是同样轻轻回握住对方的指尖。
两人一路无话地走到了声望区的门口，裴台月却突然停下脚步，道：“你……当真要入恶人谷？”
楚楼风大奇：“明明是你们几个要我入的，怎么现在倒问起我来了？”
“仓促之间就做了决定，我怕你反悔。”
“我为什么会反悔？”
裴台月摇摇头：“方才你问我为什么入恶人谷，我没有把话说清楚……”他略停顿了一下，“那一年我十五岁，刚刚从苗疆回到中原不久，路过瞿塘峡，借宿在江流集的一户农家。第二日恰逢水贼为患，我便与村中青壮一起，血战了三天两夜，又僵持了半月之久，才将那些人杀了回去……不过我也因此身受重伤，留在村中。谁知没过几日，就被一剂麻药放倒，送到了水贼头子面前。”
楚楼风低低地“啊”了一声，裴台月的脸上倒依旧是一派平静：“原来那群水贼与十二连环坞有所勾结，那日被打退后，暗中联系了鱼木寨要杀回来。村长见我还伤着，左右这一仗是打不过了，便索性将我绑去，期望能让村子逃过一劫。”
“那……后来呢？”
“后来我在水贼寨子里受尽折磨，几次想逃却都又被抓了回去……好在阿苏随后也到了，在水牢里寻到了我，把我救了出来。”
“你身上的那些旧伤……”楚楼风抿起唇角，“所以你就入了恶人谷？”
“没有，”裴台月垂下目光，“我那时虽然心灰意冷，却尚可安慰自己，只当是村民们贪生怕死，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知恩图报。谁知不久之后，五毒教中的追兵便到了，师兄的情况却越来越糟，我为了帮阿苏采集七窍返心枝制药，又一次到了瞿塘峡。
“我无意生事，只露宿在长江江边，却又被江流集的村民们遇到。那些人见我还活着，一个个噤若寒蝉、痛哭流涕，我本来也不愿计较这些，却不曾想，竟是又被他们出卖了一次……”
裴台月苦笑一声，看着楚楼风：“你应该很熟悉才对，九年前，浩气与恶人的瞿塘峡之战，亦是你兄长与李寒舟成名的那一战——彼时恶人谷占优，大肆围山搜寻浩气的探子，村里人就把我的消息送了出去，引来恶人的伏击。”
楚楼风低下头：“你和烟统领，就是这么认识的？”
“对。不过你可知，村长是怎么与他说的？”裴台月微微弯起唇角，那淡薄笑意却半分都没有染进眸子里去，只一字一顿地讲出曾经的诛心之语，“他说——只有那群自诩的大侠，才会被背叛了一次还会傻乎乎地跑回来。
“我本不欲追究他们的出卖，他们反倒对我心存芥蒂。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原来所谓的‘正义公理’，在寻常人的眼中，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后来，在我入了恶人谷的第二天，就一个人提着剑，屠了整个江流集。老少妇孺，全都没有放过。”
裴台月的语气淡然，仿佛只是在说自己午间吃了什么饭菜般的寻常，然而隔着遥远的光与影，那些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森然杀意还是迎面而来。
楚楼风也不知该怎样回答，却见裴台月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你说你不会反悔，但是我现在却反悔了——楼风，你并非无家可归，亦没做过任何令正道不容之事，还有一个在浩气盟权高位重的大哥……恶人谷中，多得是不择手段之人，我自己尚且如履薄冰，如今更不想要你参与到阵营的争斗中来。”
楚楼风仰头看着他，似是不解他话中之意，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的一笑，竟就这么伸出手来，抱住了他的腰。
“笨蛋。”
他说。
“至少在这里，我是‘楚楼风’，而不是‘楚阳秋的弟弟’。”
他把脸埋在裴台月的肩窝里，声音闷闷的，“况且，裴道长，恶人谷里，有你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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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终究是站在了恶人谷接引人的面前。寻常人入谷，需得经雪魔王遗风的首肯，但楚楼风有裴台月的引荐，倒也省去了往凛风堡跑一趟的麻烦。接引人将黄泉引路旗递到楚楼风的手中，照样子领他念了誓词，便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来，手中秃笔蘸了点墨水，口中念叨着：“楚楼风，一阶凶煞——”
“等等。”
裴台月突然开口。楚楼风和接引人都有些奇怪，却见他把刚刚从仓库里取出的那个小包裹放在桌上，拽着下面两个角抖了一抖，一堆青色的物什就劈了啪啦地被他倒在了桌上——竟是满满一包裹的战魂令！
楚楼风虽不曾入得阵营，也知道这战阶需得一步步慢慢往上升。无论是据点贸易还是诛杀敌对将领，甚至各类刺杀悬赏任务，皆可领到战魂牌，再去各自的堂主处论功行赏。裴台月竟然藏着这么一堆，也不知是攒了多久。
“都算在他名下。”裴台月淡淡道。
接引人目瞪口呆，良久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战魂令，不得转让买卖——”
裴台月似是不经意地用手按了按剑柄：“嗯？”
“……大人您稍等，我这就给他算功绩。”
接引人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算盘，裴台月在旁边默默一二三四地数下去，待数到了“十”就伸手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就十阶，摧星邪尊罢，剩下的都送你了。”
“谢谢大人！”
接引人满脸的惊喜，楚楼风却是“哼”了一声：“明明可以再高点的。”
裴台月弯一弯唇角，竟显出些许狡黠的神色来，“比我低一点，才好管住你。”
“……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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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出炉的恶人谷摧星邪尊与好几年都没升过一阶的残道邪侯并肩走在街上，裴台月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淡定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怎么，有这么多战魂令，还只是十一阶而已？”
“谷中每个月的红黑榜，我都会去抄底。时间一久，自然就攒得多了……”
所谓“抄底”，便是接下那些旁人不肯去接的单。或者十分危险，或者异常麻烦，要不就是两者兼具，无一例外皆是报酬丰厚。
他出身名门正派，却在十五岁就入了恶人谷，身后背负着上百条人命的血债。他没有父母家人，没有爱侣好友，无家可归，亦无人可以依靠——唯独在握紧剑柄的时候，才能感到一丝的安心。
虽然恶人谷中泰半都是亡命之徒，但绝大多数人还都是惜命的。然而裴台月却和他们不同，他一无所有、失无可失，无论怎样的未来都不会比现在更糟，因此才能毫无顾忌地一次次拼上性命。
然而随着他的名声越来越响、战阶越来越高，唐如晦反而对他愈发忌惮，再不肯重用。裴台月知晓对方并不信任自己，也无意与他争权，索性就再也没去算过功勋，在十一阶残道邪侯的位置上一待就是四年。
两人就这样一边聊着，一边向前走。却突然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原来竟是方才那个恶人谷接引人又追了出来：“裴大人！”
“什么事？”
“唐指挥方才派人来，说您办完了私事，就去见他。”
裴台月颔首，转向楚楼风，神色平静：“走，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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