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程煜六神无主的回到家，他爸没在，不知道去哪喝酒了，他妈坐在客厅里和她那些好姐妹一起搓麻将。
程煜回到房间，把书包扔到地上，忍着疼把自己腿上的伤用酒精随便擦了擦，翻来覆去的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傻子那张被血糊着的脸和他静静躺在草地上的身影。
他用枕头捂着脸，闷头大叫了一声，又翻箱倒柜的把自己的私房钱找了出来。
程煜拿着五百块钱，出门的时候被他妈叫住了：“这么晚了，又去哪儿疯？”
他妈只是说了一句，又转头去看自己刚刚摸到手里的牌。
“给我钱。”程煜走到他妈身边。
他妈随便瞟了他一眼，看到他腿上的伤，从自己的钱夹子里掏出两百扔到他身上，“滚吧，少打点架。”
程煜捡起钱，摔上门走了。自从他家搬了新房子这个家就不再像家了，他爸见不到人影，他妈只知道打麻将，家不像家，妈不像妈。
他到河岸上转了一圈，自己的书本不见了，傻子也不见了。程煜把七百块钱装好，往林旭家里走。
小巷子里黑漆漆的，巷口的院子大门开了一个缝，程煜站在门口，看到院子里摆了一堆洗的干干净净的塑料瓶，都是傻子放学后从外面捡回来的。
程煜捂上鼻子，小心翼翼走进去，里面的房间里却没有灯，他又敲了半天门，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程煜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怕傻子真的死了，这个时候后悔的不行，如果傍晚的时候没跑掉顺路送傻子去医院就好了。
程煜退到门口，靠着墙坐了下来。
他等了一会，路灯下一个身影慢慢的从巷子深处走了过来。
“程煜！”
程煜睁开眼，眼前是林旭那双洗的发白的球鞋，他抬起头，看到了林旭那张大大的笑脸。
程煜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林旭就把一个塑料口袋递给了他。
“你的书，洗干净了。”林旭骄傲的说。
程煜拿起自己的课本，外皮都被浸湿了。
“书，脏了，”林旭用手指着那些课本，“我洗了！去找你，你家不在。”
“早搬走了，”程煜翻开书，内页也都是水渍，“你个白痴！书不能用水洗！”
“脏！要洗干净！”林旭一脸鄙视的看着他，又拎着他的衣领在他身上点了点，“你也脏，我给你洗。”
程煜这才注意到林旭身上已经换了套干净的衣裤，脸上的血迹也没了，额头上的伤用纱布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林旭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脱掉！”
程煜甩开他的手：“神经病啊你！”
“你太脏了！”林旭大叫。
“关你什么事！”程煜把钱掏出来扔到林旭身上，边往外跑边吼，“笨蛋，拿着钱到医院去看病。”
程煜第二天去上课的时候林旭一直没来，教室最后一排那个靠近扫帚堆单独的座位空了一天。
他放学后偷偷跑到傻子家小院子前，院子门锁的紧紧的，门口坐着的那个女人也没在。
程煜等了好几天，直到一个礼拜后班主任一脸强忍悲痛的模样走了进来。
“同学们，我们班的林旭同学退学了，他外公昨天晚上在医院过世了，大家都知道林旭同学家很困难，大家毕竟同学了六年，林旭也为我们班做了不少好事，咱们最后再为他做一件事，把自己的零用钱捐出来，送他外公最后一程。”
程煜傻了，他想到了那天晚上他去林旭家的时候那扇紧闭的大门和黑漆漆的屋子。
放学的时候程煜和班长带着班里同学捐的钱到了傻子的家。
院子里零零落落的摆了几个花圈，一副黑重的棺材停在院子中间，林旭穿着不合身的白色衬衣坐在椅子上，双手摆放在膝盖上，一脸茫然的看着棺材。
路过的行人都靠着墙，离这户人家远远的，怕把晦气传到自己身上。
班长到了门口就不敢进去了，程煜的腿也直打哆嗦。
林旭先看到了他们，他没理班长，直接站起来叫他：“程煜！”
程煜朝后退，班长把他往里推，又从书包里拿出装了一大堆零钱的袋子塞给程煜：“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程煜不敢进去，捧着钱站在门口，叫林旭过来。
林旭瘪着嘴，给他抱怨：“外公睡了，怎么都叫不醒！”
程煜把钱塞给他，看着林旭额头上还挂着的伤口却又不好意思再跑了：“就你一个人？”
“妈妈生病，躺在屋里，外公睡在那里面，不理我！”
程煜低下头使劲咬着嘴，最后本着死者为大的想法鼓足勇气走了进去，在棺材前鞠了一躬。
“你外公怎么死的？”程煜小心的问林旭。
林旭顿时瞪大眼，使劲跺了一下脚：“他睡着了！笨！是睡着了！”
“怎么睡着的？”
“妈妈走丢了，外公去找她，摔了。”
林家一个月内办了两场丧事，第二次的时候程煜见到了林旭的舅舅周志。
程煜那天听说林旭的妈妈又进了医院，刚好是周末，他总觉得自己欠着林旭的，心神不定的跑去了医院。
周志站在病房门口骂骂咧咧的打电话，程煜猜到他是林旭的亲戚，绕过他进了病房。
那个傻女人在床上躺着，护士把白布盖到她脸上，被林旭揭了下来。
“你干什么？”护士不悦的瞪着林旭，又拉上了白布。
林旭也回瞪她，目光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狠意让小护士不寒而栗。林旭把白布揭了下来，弯下腰在他妈妈耳朵边叫：“不准睡了！我饿了！”
“妈妈！我饿了！我要吃饭！”
床上的女人眼睛闭的紧紧的，连一向唯一能给儿子的憨笑也再也露不出来了。
“要吃饭！”林旭不满意的吼，“你快起来！医院里好脏！回去吃饭！”
程煜走过去，拉住林旭的衣服，林旭甩开手：“我妈妈睡着了！”
“我带你去吃饭，”程煜眼睛红了，“妈妈睡着了，不要吵醒他，跟我走，我带你去吃饭。”
程煜带着林旭站在山上，给两座靠在一起的坟添了土，把杂草除了，又让林旭上了香，林旭磕了三个头，爬起来说：“妈妈睡了好久，外公也睡了，你不要睡。”
程煜看着墓碑上那张和林旭相似的女人的脸：“我不会睡，我陪着你。”
“你陪着我，不能睡，你不要我，我也想睡，但是后来醒了。”林旭靠在程煜身上，大大的个子压的程煜差点弯下腰去。
程煜愣了一会，突然意识到林旭话里的不对劲：“你说什么？”
林旭委屈的看着他，想到程煜不要他了心里难过的不行：“你不要我！我追了好久，车太快，你也不回来！”
程煜拉住他的手，低声道：“对不起。”
林旭越想越难受，他用手使劲拍自己的心口：“他好难受，要爆炸了！”他又指着自己的腿：“这里也疼！你不来看我！”
程煜鼻子酸的要落泪了：“为什么腿会疼？”
“想程煜！摔了！好高，一身的泥，又脏又疼！”
“对不起对不起，”程煜抱住他，安抚着傻大个子的焦躁，“我不知道，我知道的话一定不会走。”
“妈妈和外公不要我，你也不要我！”
“我要你，傻子，我要你，我已经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林旭从工地上高高的脚手架上爬下来，他头有些发晕，在地上傻乎乎的站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小林，过来，开饭了！”旁边的工头招呼他。
林旭取下安全帽，天气冷了，他的腿有点疼，是两年前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留的后遗症，他弯下腰在腿上使劲捶了两下，往工棚走了过去。
林旭跟着这个工程队一起做了好几年，他做事勤快，又不怕吃苦，虽然人傻了点，但是大家都挺喜欢他的。
林旭工头给他留的热乎乎的饭菜，和大家围在一起，闷着头吃，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聊那些他听不懂的话。
“听说小林要结婚啦？”旁边有人问他。
林旭使劲点了点头，嘿嘿笑着，含着菜口齿不清的说：“结过了。”
“哈哈哈，傻小子，晚上在家抱着媳妇儿睡觉舒服吗？”
“媳妇儿？”林旭茫然的睁着眼，问。
有人给他解释：“就是你喜欢的人，晚上可以抱着她睡觉，以后让她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林旭想到每天晚上都可以抱着的暖乎乎的程煜连忙点了点头：“舒服！”
“跟大家说说，你媳妇儿漂亮吗？哪天带过来给我们看看。”
“好看，”林旭羞涩的低下头，小声重复了一遍，“媳妇儿，最好看。”
“哈哈，臭小子，真有福气。”
林旭正吃着饭，外面突然有人吼：“小林，有人找你来了。”
林旭抬起头，看到程煜站在工棚门口，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林旭高兴的放下碗，指着程煜叫：“媳妇儿！”
他走过去，抱着程煜摇了摇，给工友们介绍：“我媳妇儿，晚上抱着睡觉！”
程煜一脸黑线。
大家都知道林旭脑子不清楚，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跟程煜打了招呼又继续吃饭了。
“媳妇儿。”林旭跟着程煜往外走，嘴里还在高兴的重复着。
程煜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不准乱叫。”
林旭揉了揉脑袋，不满意了：“你就是媳妇儿！”
“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
“喜欢的，可以抱着睡觉，就是媳妇儿！”林旭大声的重复，“程煜是媳妇儿，我的！我们结婚了！”
程煜哭笑不得，拉着林旭在没建成的大楼里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把自己带的保温壶打开，“过来吃饭。”他想了想，又低声说：“以后在外面不准乱叫，在家说说就行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听我的吗？”
林旭点点头，捧起程煜做的饭菜，“好香，程煜做的饭，我最喜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