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重遇(下)(1 / 1)
就让一切该发生的,都在瞬间出现
让我俯首感谢所有星球的相助
让我与你相遇与你别离,完成了上帝所作的一首诗,然后再缓缓地老去
控制室的屏幕里,金发青年轻嗅着雏菊,暖金色的阳光落了他一身,透出一种宁静灿烂的美,完全看不出传闻中“虐杀的达利尔”的残忍暴虐。
慌忙寻找丈夫的女性被他的模样迷惑了,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恳求着他,青年手中的雏菊花瓣在纠缠中散了一地。他的眼神突然变了,那一霎寂静的气息像极了野兽攻击前的潜伏。果然,妇女被他一脚踹倒后,他仍狠狠咒骂着,继续对无力反抗的女性拳脚相向。
不远处开满了雏菊的草地上,一排一排被蒙上双眼的平民麻木绝望地跪坐着,他们的身后一座座机枪随时等待着射击的命令。
葬仪社的成员愤怒地看着这一幕,不断有人低声诅咒着白服,在群情激愤中,那个本就格格不入的制服少女就更显眼了。本就不赞成无关人员进入控制室这种核心区域的四分仪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众人愤慨的喧闹中,女孩安静得有些不合时宜,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冷漠得想块石头。显然并非如此,四分仪推了推反光的镜片,那女孩脸上透明的液体反射着白光落在他的视网膜上。在他的视野里,褐发少女的脸庞现出一种紧绷绷的平静,却有泪水从她的眼眶慢慢滑下。鲜血飞溅的场面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显然太过残酷,但她竟近乎执拗地盯着屏幕里被射杀的平民,似乎要把它深深印刻进记忆里。
完全矛盾的神态。披着白色长发的男人揣摩着制服少女的心理,低声感叹:“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歉疚和负罪感吗?”他摇了摇头,低笑着否决了自己的推断。
涯正站在露天的高台,用他的灰色瞳眸睥睨着站在的End Rave中央的古因,黑色风衣在高楼间的劲风中翻飞,双手插在口袋里,他泰然自若地迎着地面上无数正在瞄准的枪口。
“世界一直面临着选择,适者生存。我们将一直为被淘汰者奏唱葬仪之歌。所以被称作‘葬仪社’,这个名字表明了我们一直送走别人的一方,也就是不断生存下来的存在。”
茉奈紧紧盯着屏幕,即使隔着相当一段距离,也能想象出少年是以怎样一副沉着镇定又理所应当的语调地说出这么一番激怒对手的话。
果然,对面开始了倒计时。
女孩下意识地攥紧手心,长时间的凝视使眼睛涌出生理性的泪水,无暇擦拭,她只能感觉到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一声一声在耳膜边回荡,一股陡然升起的寒栗缓慢而深入地渗入骨髓。Triton——
“三——”
她看到集出现在的屏幕中,少年跳跃在空中,手中抓着闪耀着辉光的巨大万花筒。
“二——”
万花筒的枪口对准了涯。
“一——”
时间到了!
无数激光向着高处的涯射出,却在接近的刹那撞上了耀目的光斑,继而反射回去又继续返还,如同万花筒中的光,交错斑斓。
处于光芒焦点的涯确乎是平安无事的。茉奈在模糊的视线里依稀看到屏幕中央的少年金发飞舞,始终镇定冷静地站在炮火带起的强风中。
战斗很快结束了,一切——无论是ANTIBODIES的装甲车还是End Rave甚至是一些士兵,都燃烧起来,化为灰烬。
四周涌起了铺天盖地地欢呼声,葬仪社的成员高喊着涯的名字。茉奈在这样轻松欢快的气氛中瘫坐下来。长长地舒口气,她忍不住仰头微笑,却有泪花溢出。捂着眼睛,少女反复低喃着:“太好了,太好了。”
太好了,你安然无恙。
太好了,你拥有着这样关心着你、诚心追随你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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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本木获救的居民高呼着涯的名字,涯一一冲他们挥手。祈跳到了战车上,为这次战斗中死去的人们唱着挽歌。而集咬着嘴唇有些落寞地站在废墟旁,他的视线茫然地穿过这一切,又一次,如同来时那样,看到身穿黑色制服的少女背对着燃烧的火焰和飞舞的灰烬向他走来。
女孩子握着他的手在炽热的空气里冰凉如初,他忽然平静下来,侧过脸,赤色的眸子注视着女孩略略苍白的脸庞,少年认真地开口:“茉奈,我会保护你的,带你回到我们的日常。”
【我会保护你的,真名姐。】少年的神色和记忆中重合了。
少女一时睁大了眼睛,纯澈的眼眸里,晶莹的水光隐隐闪现。她垂下眼帘,再抬眼时,又重新露出了雪白澄净的笑颜,抚摸着集柔软的发顶,轻叹着:“我知道的啊……集一直是个温柔的孩子。”
只有颤抖的尾音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叠起。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有人踏着沉稳的步伐走近。茉奈和集转过身,金发少年逆光而立,他对着集说:“你做得很好。”
“你超越了自己,这是值得骄傲的事。”
夕阳沉进墨蓝色的天幕,暗沉的背景里,涯伸出手:“来吧,加入我们吧。”
樱满集并没有回答。事实上,就在刚才,他已经决定了回到平常的生活中。
然而,一个平头男人——集认出来那人正是带着他来到基地的大云——大步跨过来,他粗着嗓子喊道:“喂,小子!你该不会以为用了我们的东西还能安然离开吧?”
更多的葬仪社成员围了过来。集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就在这时,樱满集感觉到身旁的女孩握了握他的手,他转眸看过去,女生侧着脸颊,她的眼里满是温柔宁静的波光。
她冲着他莞尔一笑,随后,松开手,向前跨一步,把他护在身后,目光直直地对上了面前的大云。
“‘把日本从GHQ的手中解放出来’——你们是打着这样的旗号吧?”仿佛感觉不到氛围的诡谲,少女环视着周围的人,唇角的笑容如山岗上颤着微芒的月牙,单薄明澈,却又透着闲淡静谧的辉光。
“而我们,”指了指自己和樱满集,少女歪着头,话锋一转:“只不过被恰巧牵连进来的无辜路人罢了。况且,强迫一个高校生做这种事,不是太难看了吗?自诩正义的成员真的会认同这种事吗?”
“不过,也许很有少数高层人员不这样想呢。”茉奈这么说着,淡澈见底的眼眸锐利起来,周身散发着如同风中抽丝的蒲苇般清软又坚韧的气度,“用药啊或者其他什么不计后果的手段,把集身上的力量剥离下来也不是不可行。但是,按照常理,加入这种组织的人大多是怀着赤子之心的忧国人士,这种伤害同胞的事,一旦做出来,对组织的凝聚力向心力会有什么影响不言自明。而对于并不庞大的葬仪社来说,这种损害有时候可能会是致命的。”
仿佛确认一般,少女把目光投向了最可能充当军师角色的四分仪。
这样说,不会惹怒他们吗?集担忧地向着,上前一步和茉奈并肩而立。
出乎他的意料,被注视着的白发男人并未露出不悦的神情,他不见丝毫波澜的脸上,反而流露出一丝极淡的兴味,四分仪感叹着说:“本来以为是个稚嫩的小姑娘,没想到意外地犀利强势呢。”
伴随着这句话,气氛一时缓和下来,集松了一口气。
“其实暗地里通过非常手段解决也可以。”就像不知道自己在说着可怕的话,茉奈清清软软的笑着,笑靥里透出一种令人屏息的天真。
“可是,涯先生会这样做吗?”
我知道,那些所谓的原因根本经不起推敲,所有的所有不过是因为“我相信你”。因为你是Triton。心中低喃着,茉奈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涯。
站在人群的最前沿,涯注视着微笑的女生,那种神态、一些细微的动作和她无比相似,他甚至产生了“真名在这女孩身上活过来”的错觉。他错开女孩仿佛洞彻人心的眼睛,微微叹息,樱满集不可能再回到普通的生活中了,在他接受了王之力的那刻起,这些都已注定了,更何况,六本木的住民并非全都是良善之辈,关于集力量的信息随时有可能作为贩卖的情报流通出去。樱满集的归处只可能在这里。
但是这些就没必要告诉她了。想到这儿,涯转过身背对着两人,淡声说:“不想加入的话,随时可以离开。”
众人目瞪口呆。有葬仪社的成员不甘地低声呼喊着涯的名字,却看到了年轻首领衣袂翻飞、飒然冷峭的背影。
聚集的人随着涯的离去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原地只余下了樱满集和茉奈。少年方才紧绷的肩膀一下放松起来,他拉过女孩想要尽快带她离开这里。但是,被女孩躲开了。
集疑惑地侧过身,身后的女孩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她微微仰着头,眼里沉浮着璀璨的光芒。
“我很开心,集说出要保护我的话。”漫天的星芒落于周身,女孩弯着唇角,安静的笑颜温柔到让人想要落泪,“真的很开心。”
樱满集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下意识地轻呼:“茉奈。”
“祭她就交给你了。”她这样说着,灵魂里和校条祭的联系彻底断裂。如果说,和另一半灵魂的碰撞是本因,那么接收了六本木的意志,承受其中滋生的罪恶绝望这件事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走进这里之后,就感觉不到祭的意识了,和她太贴近又过于敏感无瑕的灵魂是无法承受这样的重压的。为了祭的安全,她必须离开了。只是仍然会不舍,但是,本就是亡魂而已,集他们的人生并不需要她的参与。
去往归处吧。
间幕
一片纯白的国度,遍布着石灰色的结晶,在结晶和粉末的中央,樱发女孩如同琥珀中的小虫嵌在其中。
寂静广袤的空间里忽然有空灵飘渺的声音如同水波向周围漾开。它对着这个世界中唯一真实的存在反复诘问:
【你要逃避下去吗?面对自己犯下的罪孽。
你要退缩吗?面对自己伤害过的人。
你要放弃吗?面对被同化为怪物的自己。】
不是的,我只是一个早已逝去的亡灵。樱发女孩在内心轻声说。
【你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吗,亡池的公主?那里需要你。】那个声音仍在继续。
守护?需要?女孩愣愣地重复着。
【那些被你摧毁的灵魂等待着你,还有这不断交错循环的轮回,能打破它的只有站在中心的你。那里的世界正在呼唤你。】
【那么,你的回答呢?是选择背负着罪孽偿还还是像个小女孩一样捂上双眼,躲在这里哭泣?】
我应该怎么做?女孩睁开了珍珠色的眼睛,仿佛那些彷徨和惴惴不安从不存在,瞳仁里只有一片水波粼粼的平静。
【看到了吗?那些消逝的生命用死亡为你燃起的薪灯。沿着他们,终有一日,你将回到真正的归处。】
话语已近,声音彻底隐去,这片国度重新归于寂静的虚无中。
童年的记忆对一个人的影响能有多大呢?遇到了和记忆中迥然不同的幼年玩伴的涯忍不住在心底这样发问。
他并没有确切的童年时期,年幼时,只是依靠着生存的本能挣扎求生,再后来,阴错阳差地被真名所救,有了一段过于短暂的平静生活。
真正说起来,真名留给他的回忆并不多,更长的时光里,都是他一人面对着那个可以被称为“欲望集合体”的夏娃。在每一次折磨中都会想到女孩在还未被完全侵蚀时带着哭意的嗓音——怎么办?如果继续伤害你该怎么办?然后就突然透过夏娃蔑视的笑里看到了那个静谧温柔的女孩是怎样和他一样痛苦地挣扎着。
也许,正是在那时候萌生了“要保护她,解救她”的愿望。之后,2029的圣诞前夜,那个曾经憧憬着快点长大走遍世界的女孩在他和集的面前放弃了生命,瞬间化为粉末。
在最后的时刻,她似乎在很尽力地微笑。那个比哭泣更悲伤的笑容宛如梦靥一般缠绕着他。从那时起,他存在的意义就在于真名,不是夏娃,而是冠以樱满真名之名的女性。
于是从Triton变为了今日的恙神涯。
而集呢?
想到了那个被大云拖过来胆怯地看着他的褐发少年,涯轻啧一声。因为不明原因丧失了童年记忆,变成了这幅懦弱的样子吗?
呵,简直就像角色倒置了。涯嗤笑着,不知是否在嘲讽命运女神的诡谲。
强劲的气流狂乱地舞动着,扯着他的金发,也拉回了他纷飞的思绪,涯立于楼顶的边缘,俯瞰着夜色笼罩下的六本木。
夜幕尽头的空间似乎古怪地扭曲着,海市蜃楼一样出现了和六本木格格不入的场景,接着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抽搐着,裂开甬道,吐出一个散发着光芒的巨大蛹茧。
银灰色的瞳孔微微缩了缩,涯迅速地向茧正落下的地点跑去。
走近了,就发现那并不是真正的蛹茧,它轻飘飘地悬浮在半空中,原本缠绕在上面的发着白色荧光的丝线一条一条慢慢舒展开,仿若一朵在夜半暗自吐蕊的昙花。
涯的心间涌起一阵古怪的情绪,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屏息,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皓然月色下,层层花瓣似的丝线完全绽开,露出了沉睡在花心中眉目依旧的少女。
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