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诺言(1 / 1)
夏去秋至,法丽德在耶路撒冷停留的时间已经将近三个月,鲍德温四世的病情渐渐好转的消息几乎是举国皆知,法兰克人无不为此欢欣鼓舞,就在这时候,耶路撒冷王国迎来了一个特别的节日——国王的诞辰。
这差不多是王国内基督徒除了复活日、圣诞日以外最重要的节日了,只有真正得到民众尊重的国王才会有人自发性地为他庆祝诞辰、为他举办庆典,鲍德温四世在这一点上无疑再合格不过了。当他诞辰来到的那天,整座圣城都被庆典的装饰湮没了,场面极为盛大,他在王廷里宴请贵族时,甚至与他遥遥对峙了数年的穆斯林首领萨拉丁也遣人送来了贺礼。
使者并未在圣城耶路撒冷中停留太久,在王廷中放下礼物并说了些祝福的话便打算离开了,只是临走他向鲍德温四世请求道,“我仰慕卡赫塔尼之女的医术,我听闻她眼下就在此地为陛下治病,陛下能否请她送我离开?我想在路上询问她一些有关于疾病的问题。”
法丽德此刻当然也在宴席中,不过她坐的离主位较远,她感觉到鲍德温四世似乎看了她一眼,然后才答道,“我无权命令她,你需要自己去征得她的同意。”
使者立刻来回转头寻觅她的踪迹,法丽德无意隐藏自己,所以立刻站了起来,开口道,“我就是卡赫塔尼之女,你想问我什么?”
使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们不妨边走边谈。”
法丽德对此并无所谓,所以很快离席送使者出去,沉寂的宴会在她身后变得重新热闹起来,法丽德带着他穿过了几座庭院后,使者忽然开口道,“您是撒拉逊人吗?”
“是的。”
“您是穆斯林吗?”
法丽德皱起眉,她不懂这人为何要明知故问,但她还是答道,“当然。”
使者挑了挑眉道,“可我看不出来。”
这挑衅的语气一下子让法丽德火冒三丈,她停下脚步,冷冷地回问道,“你什么意思?”
“如果您真是一个穆斯林,就该顺从真主、实现和平,可从你的行为来看,我可看不出符合穆斯林准则的地方。麻风是真神对有罪者的惩罚,耶路撒冷王这样恶劣的人,将来必定会坠入地狱。你救治这样的有罪者,就是对真神的忤逆。”使者滔滔不绝地说道,言语之间毫无逻辑可言,但法丽德却大声叫了声好,打断了使者的话,看她样子,简直像是要鼓起掌来了。
“说得好。”法丽德讥讽地开口,“穆斯林应该顺从真主、实现和平,你说的真好。既然你都说出来了,那你也该意识到,教义让我们顺从的是安拉,而不是萨拉丁。你认不认同有能力的人才能为这片土地带来更久远的和平?”
“萨拉丁正是这有能力的人。”使者道。
“你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法丽德模仿着他之前的口气,“请告诉我,五年前以十六岁之龄在蒙吉萨要塞击溃萨拉丁的人是谁?”法丽德没有等他回答,又接着道,“鲍德温四世才是更有能力的人,我为他治病就是在实现和平,我心中也从未放弃过对安拉的信仰,你觉得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穆斯林,那也无妨,因为我是不是一个穆斯林,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法丽德一口气说完后又道,“至于麻风是神罚的说法,如果你真对这深信不疑,那还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不知道萨拉丁手底下有几个你这样的蠢货,我希望数量越多越好,那鲍德温四世病愈之后,恐怕不到十年就能兵逼雅法、蹄踏阿勒颇了。”
使者看起来几乎要勃然大怒了,法丽德却懒得再与他废话,“我就只送到这里,我想你也认得路,请你自行离开吧,萨拉丁的使者。”
法丽德指了指前面的通道,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她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但次日鲍德温四世却主动就这件事向法丽德开口道,“你和萨拉丁使者说的话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法丽德意外地皱起眉,鲍德温四世立刻道歉道,“我的仆从自作主张地偷听了你们的对话并回报给了我,这绝非我的授意,还请你谅解,法丽德。”
法丽德脸色缓和了一些,她低下头沉默地摆弄了一会医疗器具,然后道,“你对哪一部分感到意外呢?我的能力论吗?”
“不。”鲍德温四世道,“我只是意外你会将我的蒙吉萨战役记得那么清楚,我以为你是永远不会去了解这些东西的人。”
“这是因为你总是提起。”法丽德答道,“你总是提到你十六岁打赢的那场胜仗,我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昨天顺口就拿来反驳他了。”
鲍德温四世微微一怔,喃喃道,“我总是要求自己,不要太沉溺在那些已经过去的事里,结果在你眼里,我竟还是这么无能的人。这也是难免的,我的人生也仅有这一段值得回忆的光辉岁月了。”
“那是遇到我以前的事了。”法丽德打断了他的意气消沉,“你身患绝症,所以人生里将再也不会有光辉灿烂的时候,但遇到我以后,你的命运就被改变了。等到你痊愈以后,你会成为一个好的男人、好的国王。”
“没错,没错。我会长命百岁,我会看到比现在更遥远的风景。”鲍德温四世也不是总在消极失落的庸人,他很快恢复过来,并因为法丽德的话而意志高昂起来了。因为法丽德所说并不是虚无缥缈的安慰,而是即将发生的事实,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更健康,自出生而来从未有过的活力正在身体慢慢里复苏。
他会成为一个健康的人。
这是从前他怎么也不敢奢望的事,但现在他竟能看着它一步步地变成现实,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直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我能痊愈——不,等到我痊愈的那一天。”鲍德温四世罕见地激动了起来,他难以自制地抓起法丽德放在案几上的手,将它贴近心脏,“我会和你分享同一片坐席,我会和你共饮同一杯美酒。”
法丽德在太多病人身上见过这样的狂喜,所以她并不会为鲍德温四世的承诺感到欣喜,这只是他过于兴奋的一种体现而已。尽管她的心难以自制地因鲍德温的话而狂跳了起来,但她仍然表现地十分平静,“你的将领、大臣、子民,不会允许一个医师有这样的地位。”
“这就不是你该忧心的事了。”鲍德温四世的蓝眼睛里好像泛起了笑意,“耶路撒冷王国是个很不错的国度,有圣城、王冠还有上帝,上帝之后就是我了。我曾承诺过,但凡你想要的,我都会赐给你。所以——”
他顿了顿,接着道,“哪怕你真的要成为圣人,我也会让我的子民尊你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