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番外：暗香心事篇（1 / 1）
我叫暗香。我从小出生在一个男多女少的大家族，在别人家的女孩都被忽视忽略时，我却受到了家族内所有人的疼爱。最疼爱我的人当然是爷爷。爷爷自小学过私塾，他将满腹学识尽数教授于我，给予我的宠爱多于任何一个他的孙子。
除了占尽性别优势之外，母亲说我自出生便粉团可爱，随着年龄增长，我也慢慢意识到我比别的女孩貌美。母亲长相平平，对于我的外貌，她似乎一直觉得并不值得高兴。她给我做美丽的衣服穿，她教我做好吃的饭菜，但是她并不过多娇惯我，并不像爷爷和爸爸，对我的要求几乎都会满足。我在母亲面前的样子，是最听话温顺的那个我。
邻居里有兄弟俩，他们对我极好，不仅如此，还经常争抢着对我好。他们一个安静一个活泼，我并说不出谁更好谁更坏。他们来找我玩，我便玩，他们不来找我，我也便想不起来他们。
我从小听到最多的夸赞是“这妮子美死了”以及“长的真好“，他们会用很羡慕的眼神看我，用很夸张的语言赞我，尤其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常常拉着我的手，抚摸再三说：“这皮肤，绸缎一般，又白又嫩，怎么生的，让我也生一个这么好看的孩子多好！”我听了之后就忘，渐渐长大之后，我便完全不理会这些夸赞。
我的生活表面看起来很顺，所有人都赞我让我，因为家里相对经济优渥，我一般想要的东西也能要到，哥哥们也都宠着我，加上我性子刚硬，也确实是没人敢对我“不好”。但是，我渐渐觉得十分孤单，因为所有人只看到我的外貌，他们从来不关注我古诗背的有多好，我的学习有多棒，以及我荡秋千跳皮筋其实也不错。不过，我长到十几岁的时候，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习惯了赞美，习惯了别人无条件的喜欢，习惯了众人都让着我。
我第一次见到陆浅深时，这个男孩的英俊稳重便吸引了我，他的说话举止和气质和我家乡任何一个男孩都不同，他的笑容很温和，他说话也彬彬有礼，但是他的眼睛却从来不会在我身上停留超过三秒。
我用了很多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力，但是他却总是对他家的亲戚晚霞很好，他跟她熟，他跟她有话说，而我对他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但是我自小时候，连陌生人也都喜欢我，也都想和我做朋友啊。我平生第一次觉得心里异样的难受。
那次游泳我落水，他揽着我出水时，当时我心里虽然很恐惧，但是他的有力和淡定，竟然让我很安心，前所未有觉得安心。但是上岸后，他依然扭脸就走了。
我知道，这个男孩注定不属于这个地方，不属于我，但仍是不甘心，他临走前一晚，我要求他给我写信，不要给晚霞写信，我只是试探一下他的想法，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就拒绝了我。我当然不开心的走了。不过随着他离开，我也便渐渐忘了这个人，毕竟本地那么多的男孩对我好，追求我。我已经十三岁，是一个大姑娘，完全分得清羡慕和爱慕，羡慕我的是那些同龄女孩们，爱慕我的是那些同龄男孩们，甚至一些年龄较大的高年级同学也来向我示好，我虽然都不予理会，但仍是享受这种被众人喜欢的感觉。
直到我十七岁，那灾难般的一年。
那一年，我身高快要和一般男孩高，发育足够成熟，往那里一站，同龄那些又黑又矮的同伴完全被我比下去。家人很爱我，我如同生活在蜜罐中一般。爷爷甚至有时说：“如果不想考大学，不考也罢，留在家乡，留在家人身边，爷爷养着你。”爷爷喜欢我，以我为豪，这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出来的，但是我想我会考大学，我向往远方，想走出这个小地方。
高二开学时转来了一位新生，新生外貌上高大英俊，我莫名突然想起了我十三岁时遇到的那个男孩，他也同样挺拔英俊，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这个新生据说背景复杂，是在原来的学校“犯了事”被家长“下放”我我们镇高中，他刚来时温文尔雅，加上穿着时尚，出手大方，又义气肯为同伴出头，很快便网罗了学校中一群和他一样不专心学习的同学，他很快便成为了校中一霸。但奇怪的是，随着他出入老师办公室的次数增多，他的魅力在一群女生中反而增大。我曾观察过他，笑起来总是歪着嘴角，穿的衣服每日必换，他背地里不管多坏，表面上总是干净斯文，这样的男生，对本地那些粗粗笨笨的丫头，确实有一定吸引力。
后来，班中学习最好的一个女生给他写的情书曝光，老师将该女生叫到办公室耳提面命，他实在无法理解，一个学习这么好的女生怎么会喜欢一个“小混混”。我想我能够理解，不一样的世界，总是有致命的吸引力。女生说，她觉得他总是对他笑，因此觉得他喜欢她，但是老师把男生叫到办公室一问，男生的版本却完全不同，他说我对她完全没意思，也没有做出任何“勾引”她的行为，她是自作多情。
全校哗然，后来该女生的家长不得不不为她转校才算了结了此事。马上要高考，任何家长都不想自己的孩子出意外。
女生转校走之后，学校表面上恢复了平静，但其实已经暗波涌动。
这个“小混混”依然每天过着自己“前呼后拥”的生活，他似乎对谁都不买账，也似乎对哪个女生都不是真正喜欢。令人感到诧异的是，依然有女生在偷偷暗恋他。单调的高中生活，真的令人感到诡异。
一天，我二叔家的哥哥被人打了，他回来说是被一帮人给欺负了，而领头的正是那个转学来的男生。哥哥愤恨之下竟然对我说：“暗香，你去搞定他，看他还能不能这么猖狂了？”我听了这样的话，当时虽然有一点震惊，但随后一想，哥哥们平时保护我，今天终于轮到我为他们出头，如果真能“搞定”他，让这个在学校里“无法无天”的人听我们兄妹的话，从此将“恶势力”转化为“保护弱小”，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想的十分简单，在我的眼中，没有“搞不定”的男生，我只要稍微加以辞色，他们一般都会缴械投降。
我开始有意无意的靠近那个男生，他原本就注意到我，现在看我释放出“善意“，便慢慢的也上前来搭讪聊天。很自然，很简单，短短一两周，他似乎颇为满意我的行为，我最后让哥哥给他捎了张纸条：下午四点在废窑洞等我。
那是个清凉的下午，我到窑洞时，他已经到了，看我走上前，他突然就歪着嘴角笑了，他问我：“暗香，你知道我犯的什么事，才被我爸妈发配到这里来的吗？”我摇头，他的嘴角笑的更歪：“我和一个女生发生关系，导致她怀了孕。你知道发生关系什么意思吧？一般的女生我不要，一般的感情也打动不了我，你懂我的意思吧？”他说完眼睛眨一下，他的相貌英俊，使得他说这番话的猥琐感降低，我心里震惊，但为了表示我对这些也十分“成熟”，竟然笑了：“我约你来的，我怎么不懂？”他听我这样说，便笑的更厉害，然后便朝我伸出手。
“真没想到，这样偏远的小镇竟然有你这样的货色，回去告诉我那些哥们，他们一定不相信，我竟然有如此艳福！”他已经开始扒我的衣服，他很熟练，我突然有些惊慌，我努力镇定下来，但身体竟然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我心里的好胜心和羞耻感同时发作，我使劲握着拳头，同时脸上还保持着笑容，我看着这个陌生的人，不知为何脑海里竟然出现了多年前来到此地的另一个男生。他们的外表都同样英俊，但两颗心是多么不同。
在最后时刻，我一脚踹开了他，他没有料到我会临终变卦反抗，一个不备被我踹翻在地，他以为我是玩闹，又笑着上前来，我已经迅速抓起衣服往身上套，并且斜睨着他，估计是我眼中的厌恶激怒了他，他突然变了表情上前来纠缠。我的体格并不是一般柔弱的女生，性子也一向刚烈，他越是纠缠，我越是反抗的厉害，最后我们打斗着来到了窑洞口，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哥哥发现情况不对，立刻上前来解救了我。
我虽然有些狼狈，却是昂首挺胸的走的，那个男生跟在我后边，一直歪着嘴在笑。我觉得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类似于一场打架而已，但是我们被几个老乡看见，他们回去添油加醋的描述，加上此男后来毫无节操的“传播”，我和他在窑洞里“怎样怎样”的事竟然是板上钉钉的一件事了。
我并不在意的一件事，在之后一个月的“发酵”令我感到害怕。我发现周围的人看我的眼神变了，再也不是羡慕，而是一种夹杂着同情和厌恶的表情，而那些偷偷爱慕我的男生，竟然也都躲着我。父母和爷爷最后辗转知道了这件事，父亲第一次打了我，令我跪在家中的厅堂前，爷爷气的犯了病，母亲哭着将我抱在怀里，嘴里念叨的竟是：“终于应验了呀！”
我不知道什么应验了，但是看着暴怒的父亲，看着哭泣的母亲和躺在床上的爷爷，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塌了！我快乐自由的前半生结束了！
母亲后来将我托付给远在省城的舅舅，我转了校，从小镇来到了省城。舅舅一家对我极好，尤其舅舅，他似乎是怕我上下学路上遭遇不测，不仅不允我住校，还每天接我下学。
我把自己变成了“学习机器”，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用好的成绩让爱我的亲人放心。我觉得我已经变成另一个“暗香”，以前的那个我已经死去。
但是我在这里，遇到了“他”。那个曾经去过小镇，那个曾经拒绝我的少年，他的个子更高，嘴边甚至有胡子的痕迹，他的学习成绩很好，他即使在这里，也被老师和很多女同学喜欢着。
但是，我只能装作不认识他。曾经认识，有什么好？这样一切重新开始，“暗香”才可能有未来。这样重新认识，我才可以对他不理会，才可以让自己避免走入另一个困境。
他自然是不理解我的行为的，不仅在学习上帮助我，还经常在周末偷偷“护送”我回家，但是“护送的理由”却让我想起我曾经犯过什么错，我需要更加远离他。但他依然不改初衷的对我好，就如一道阳光，照进了我满目疮痍的心里。
填高考志愿时，我一律填了离家乡，离此地很远的南方，我想逃离这里的所有，我想能忘掉我的前半生！但是我在新学校竟然又看到了他！我知道他有一个温暖的家庭，知道他肯定是要报考省城的大学，但是他竟然出现在了这里！我并看不出他喜欢我，何况前半生那个“阳光”的我他都不喜欢，现在这个“阴暗”“孤僻”的我他怎么可能喜欢？他一定不是为了我才来这里的。
但是我好像错了。我慢慢发现，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瞒我。他竟然喜欢我，他开始慢慢接近我！他笃定而温暖的姿态，让我心惊肉跳。我开心吗？我问自己，我想连我自己都不敢承认，我心里的某个角落，有多甜。他陪我多年，在我心里早已是“青梅竹马”，我怎么能不开心呢？但是我又怎么能接受呢？但凡离我离的近的亲人，都不得善终。尤其大一暑假时，瘫痪多年的爷爷去世了，他老人家即使临终前，看着我的眼神也是不是欣慰，而是心痛。此后很多年，这个心痛的眼神就一直伴随着我，每当午夜梦回，我都要缓半天神，才能走出回忆的噩梦。
我不能让陆浅深离我太近，我开始躲避他。我假意接受了正热烈追求我的另一个男孩楚烈。我利用他，希望陆浅深能死心，希望他从此能远离我。但是事情的发展往往是“收之东隅，失之桑榆”，我想我是活该。陆浅深如我所愿，渐渐不再出现在我身边，但是楚烈却成为了我日后的一个“麻烦”。先是他的“女友”前来闹场，之后在毕业时，她和另外两个女生到学校那里“告了我一状”，我自己的名声我知道，这样的“恶名声”陪伴我多年，我已无力吐槽，但是在大四这一年，我还是又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我不仅不能留校，而且在全校人面前成了一个“坏女人”。
我已灰心，但是没想到陆浅深竟然四下搜查线索和证据，并且去找了校长。当然，学校岂会轻易收回已经做出的决定，我依然不能被“拨乱反正”。但是他这样为我，让我心里如同打翻了染料缸，红的是感动，白的是阳光，黄色是希望，蓝色是理智，我是不是要重新审视我的人生，重新对待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在我之前每一个重要的人生关口，从来没有人，甚至包括我的亲人，都从未有人替我去澄清，从未有人是坚决站在我这一边的，而他问都没有问我，就站到了我的身边，并且相信我的清白。
我最终还是去了一个高中院校任教，而他，考研的成绩应该已经下来，他将会回到他的父母身边。我们将再一次擦肩而过。
但是又一次令我出乎意料，时隔几个月，我在那所高中院校竟然又一次见到了他！他就那样微笑着，披着一身阳光，朝我走来，和我并肩站在一起。
我们成为同事。我教语文，他教数学。他爱做菜，我来洗碗。每天上课下课，时光一下子竟然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安宁和美好。我有时一晃神，会怀疑自己得到的，会觉得分外不真实。
果然，一年后，班里来了一名叫“叶青檬”的女子，这个女孩的到来成为我另一个“梦魇”。叶青檬美丽活泼，她的青春令我无数次回忆起自己的青春，她和我某部分那么像，但是她又和我完全不同，因为她是脆弱的，最终在所有的事情都控制不住的朝最坏的方向发展时，她选择了自杀！当我看到血那样灿烂的开在她的手腕上时，我听见自己的心里有一根弦断了。
当一切尘埃落定，我再看向陆浅深，我突然想到这个男孩，他原本的前途多么光明，他原本可以得到更好的生活，却全部因为我，现在只是做一个老师，在远离自己家乡的地方，陪着我这个看起来完好，内心却早已千疮百孔的人。
我想，我不能这么自私。于是，多年后，我又一次做了逃兵。我从那所辞职，并且去了一个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毕业后，妈妈也因病去世，我想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可以让我留恋，漂泊到哪里，又有什么不同。
之后的几年里，我先后做过餐馆服务员，做过销售员，甚至做过一年小学老师，最后在一家旅行社安定下来。旅行社的工作繁忙沉重，又要四处奔波，太适合我，身体累了，心就会少想很多东西，真是再好不过。
当我被总社调到我读高中时所在的城市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也是他的城市，而我已经离开他四年了。这四年间，他应该早已忘记我，他应该早已结婚生子了吧？我也没有去找舅舅一家，我想自己一个人好好生活，我不想再去“打扰”我的任何亲人。
城市这么大，我想我应该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遇到他，他或许在别的城市，只是在节假日时才回来探亲。想到这些，我便安心的待了下来。这里总是我曾经熟悉的，心里总比在别的城市多一些安定。偶尔会想起高中时和他的种种，但是这个城市日新月异，很多地方都物是人非，谁在多年后还等着另一个飘渺的人？我笑自己，然后便用更大的热情投入到新的工作里。
我开始带国外的线路，有一次去清迈，晚上经过一个路口时，突然发现一个年轻人坐在那里画像，侧面和他很像，我走过去想要细看，却发现他已经走了。我感到微微的失落。茫茫人海，走丢很容易，找到却很难。
但是，命运的事情，有时谁说的准呢？半年后的一天，我竟然在我自己的办公室看到了他！终究是他找到了我，而不是我找到的他。我只会逃跑，我没有做过一件令我自己看得起自己的事。
我不能再逃跑，我必须面对。毫无疑问，他还在等我。我从他的眼睛里，从他的笑容里，看到的只是温暖和希望，没有一丝的埋怨和指责。他从来给予我的都是美好，和阳光。从他第一次去梧桐镇，从我和他在高中重逢，从他改了志愿和我去同一所大学，从他为了我找证据证我清白，从他跟随我去那个遥远的高中，从他自开始一直等我到现在，他都一身挺拔的站在那里，不远不近，不温不火，却用尘世间最清亮的目光看我，用尘世间最真的一颗心待我，隔了这么多这么多的时光，他此刻在我面前，我此刻在他面前，命运的仁慈一面此刻战胜了之前它给我的所有残酷。
记得上大学时，我被迫演过一次话剧，那并不是一个传统的“白雪公主”的故事，而我在其中演了一个女巫，女巫帮助公主在美貌和爱情之间得到了爱情，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公主最终却还是因为美貌失去了爱情。这似乎是一个悖论，你以为他是因为爱而更爱你的容颜，却最终他只是更爱你美丽的容颜。我是一个女巫，我也很美，却不配拥有爱情，因为我有一颗黑暗的心。
他却是真正的王子，有一颗无比阳光的心，温暖而强大。他最终走近我，将我心里所有的黑暗一一拔除，并塞进来灿烂的一团光。
他朝我走来，我想我再没有背对他的理由。既然没有，那就一起面对阳光。
我叫暗香，我很美丽，却渴望得到平凡的生活，渴望拥有一个温暖的爱人。我得到了。从此，阳光下，再无心事。
他叫陆浅深，是我今生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