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人言落日是天涯(1 / 1)
转过身看向身后不发一言的守城军,他们拿着手中单薄的兵器,满脸是血地看着萧渝,那无数双眼睛里写满了困惑,而与此同时,陈家军也从少主死亡的惊诧中苏醒过来,正一步一步地向城门靠近。
那一双双眼睛沉着而可怕,如同胸有成竹的猛兽在向他的猎物靠近。萧渝的侧脸有一道被利器划破的伤痕,涓涓的血流将伤口染得通红,更是向四周散去,此时血液早已风干,冰冷的血条紧贴脸颊,远远一望如同盘踞着的一条恶龙,面目狰狞,凶神恶狠。眼下他笔直挺立,双足微开与肩宽,握剑的右手向下倾斜,剑尖指地,鲜血已然将闪动寒光的剑身染成红色,他的眉间也有一道刀口,不知是情绪使然还是鲜血的缘故,当他的双眼与黄昏的余晖晚照重叠时,闪出了灼灼的火光,几乎一眼就能将人灼伤,此时的萧渝没有任何表情,只那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逐渐靠近的人群,带着死的决绝和一生的悲悯。他颀长的身影被斜阳拉得更是修长,暖黄色天地间突兀出的黑色轮廓,显得落寞而孤寂。
他在心底打定了决不投降的主意,即便他明白敌方的实力远在我方之上,城破只需时间,再这样不识抬举下去,他萧渝注定要战死沙场,但,落日下的他与月色下的他心里始终有着一个坚定的信念,不随日月而改,不因形势而变。
他不能,也不敢,放任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南城被攻破。
战役的结果毫无悬念,守城军全军覆没,当敌军中拼命厮杀的萧渝歇斯底里地转过身去,看到最后一名百姓缓缓倒下的身影,那个动作仿佛被放得无限慢,由于疼痛与惊诧双眼圆睁,唇齿微张的模样欲语还休,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什么都说不清道不明,身体向后狠狠折去,高举兵器的举动仿若被时间定格,一身麻布衣滴滴答答地向下渗血,萧渝回过身去正好对上他的眼睛,就这么几秒,他看着萧渝,眼角含笑。
萧渝跪倒在地,呯砰一声,锐利的剑身掉落在地,翻腾了一圈溅起鲜血,最终左右摇晃着静止下来。陈家军一点一点向他靠近,他低着头,身上的坚衣满目疮痍,有些伤口望过去,深深地看得见白骨,背影丝毫都没有颤动,萧渝跪着的模样,庄严肃穆,像是在与生命进行着一场盛大的告别,那静穆的气氛让空气变得十分压抑,离他最近的陈家军极力克制着,才忍住了跪下去的冲动。
而此时的萧渝低头看着从自己身体里流出的血液,唇角出现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他缓缓闭上双眼,耳畔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仿佛要与死亡契合。
天际收回了最后一抹余晖,天地间霎时被灰暗阴沉的阴霾所笼罩,黄昏与暗夜间的沉暗地带,刮起了萧索得如同自阴间而来的灵风,城头高挂的城旗呼声摇曳,在发出最后的悲鸣,城墙的每一砖每一瓦都同时呈现出这哀暗的灰色,独立于南风中的姿态摇摇欲坠,似乎在诉说着大限将至、时逢易主的凄凉,呼啸而过的风声为这座南城敲响了悲壮的丧钟,一曲哀戚的殇歌平地而起。
残夜起,城头一轮圆月。城内火光下,萧渝被五花大绑,跪倒在地,四周里里外外被围得水泄不通,正对面的人端坐在椅,趾高气昂的样子看起来像是领头的,萧渝乜斜着他,眼神轻蔑。
“萧渝,新主仁慈饶你一命,识时务的就该即刻缴械投降,垂死挣扎只会苦了自己。”萧渝根本没有把这人惺惺作态的造作放进眼里,他这话一完,场面就死寂得只听得火把噼啪的燃烧声,萧渝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像是在看闹剧场上滑稽的丑角,也是被这眼神看得发毛,他随即用了一声冷哼来掩盖这自讨没趣,“留你贱命是看你有两下子,你不要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天下之大难道就你萧渝会两下拳脚不成?”
萧渝仍旧一动不动,他没这种闲心同这等人白费口舌,眼下他只求速死。终于,在这种意愿的驱使下,在场的人听到了一声冷若寒冰的回应,仿佛自冰雪而出,那声音里都像是带着冰渣,所有人都一个哆嗦。
“杀了我。”
就这低沉简短的三个字让领首瞬间语结,只得干瞪着眼看着萧渝,半晌才反应过来,“把这句话收回去,再给你一个投降的机会。”似乎也是耐心过了头,他对萧渝的劝降有几分请求的色彩,其实他又何尝不想一刀解决了萧渝这个硬骨头一了百了,他又何尝不明白如果他有意投降,怎会死守南城到最后一刻?他也是有苦衷的,临行前陈初那道生擒的命令让他头疼不已。就在他锁眉愁思的当口,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上前附身对他耳语了两声,他脸上的阴愁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小人惯有的得意嘴脸。萧渝正侧着头,并没有看见他这副样子。
只见他满脸堆笑,戏谑而自信地对萧渝道:“我再问你一句,你投不投降?”几乎就是在同时,他就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决不投降。”
啧啧了两声,这人一副痛心的模样摇了摇头,“是吗?萧公子不愧是江湖豪杰,视死如归……”这时,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萧渝心底陡然升起,几乎在这同时,对方十拿九稳的口气里说出的话就坐实了这个想法,“只是不知泠苏姑娘是否会因为萧公子的江湖义气而彻底香消玉殒呢?”
还来不及反应,一阵人群走动的声音,萧渝听到泠苏的声音远远而来,“你们为什么抓我,放开啊,疼。”随声出现在眼前的是两个人紧拽着泠苏的胳膊,而泠苏奋力挣脱的场景。一股怒气瞬间冲向萧渝,他大吼一声:“放开她!”也不知是不是萧渝的口气太过凶狠,那两人竟在毫无行动自由的萧渝的怒吼下被吓得放开了双手,泠苏揉着被抓疼的手腕,皱皱眉四下打量着这奇奇怪怪的场景,看到萧渝的时候她的眼睛亮了一下,也忘了疼痛,呀地一声冲上前去。
想必是没见过这般打扮的萧渝,泠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蹲着身子,双手放在腿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萧渝好几回,才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指着他道:“你……你怎么这副样子?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呢?”又回过头看向坐着的领首,正襟危坐的模样更是逗乐了她。
萧渝一时语结,不知从何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让她明白眼下自己危险的处境,他只能叹一口气,低骂一声:“卑鄙。”
对方听到了萧渝的骂声,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像是在嘲笑初生牛犊的稚嫩,戏谑开口,“萧大人的公子怎么连最基本的官场哲学都不懂?那我就替萧大人给公子上一课,所谓兵不厌诈,在官场上更是官不厌诈,为达目的,手段任君挑选。”最后这四字他挑起眉,左右晃脑,挑衅着对方。也是终于触到了雷区,他的这番话换来了萧渝杀气腾腾的目光,一字一顿都像是一把利剑,“你不配!”
有了底气的领首也是终于被激怒,只见他脸色微愠地起身,摔了一下衣袖,道:“投不投降?”
萧渝默不作声。领首于是向随从使了个眼色,立即就有三两个人上前,一把将泠苏拉下,泠苏不明就里地被拖走,蹬着双腿,四下无助张望,嘴里不停地在喊疼。领首上前了一步,附身看着萧渝的眼睛,“现在呢?”
萧渝还是一声不吭,只是双眼看着泠苏,她受惊的样子一如当初在南城李婶家初见时的模样,那么绝望与惶恐,萧渝的眼里写满了沧桑悲凉。所有人都猜得到,他在想,泠苏,我要拿你怎么办。我不能,不能投降啊,这么多人为这座城而死,他们将性命交于我手时,我便向他们起誓余生与城共存亡,绝不生降。可是你,萧渝蒙了蒙眼睛,耳边蓦地响起陈昀临死前的那句话。
“遇见我,是她这一生最大的不幸。”
“还是不投降吗?你果真这么无情无义?”见萧渝始终没有动静,领首又使了个眼色,抓着泠苏的两人意会,随即加重了手中的力度,泠苏吃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叫喊起来,那喊声传到萧渝耳边,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